李孝寿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殿下这一手,当真是妙啊!
这一招,是彻底摧毁那凶徒对朱福的最后一丝幻想和忠诚!
“殿下……高明。”
李孝寿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后背已然湿透。
他意识到,自己先前那点关于“凶徒抵死不招”的担忧,在殿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赵桓的目光落回紫檀木盒,手指拂过冰冷的木纹:“这账册顶端,供奉内廷的记录,字迹虽刻意模仿,但笔锋转折处的迟滞与刻意描摹的痕迹,瞒不过行家。”
“李大人,你在开封府,当见过无数文书,对此有何见解?”
李孝寿精神一凛,这是考校,也是点拨!
他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回想账册上那几行刺目的字迹:“回殿下,臣确有所疑。”
“那几笔供奉记录,乍看与前后字迹相仿,然则点画之间,匠气过重,少了一贯行笔的流畅圆转。”
“尤其是这‘供奉’二字,收笔处刻意顿挫回锋,反露了形似神非的破绽。”
“臣斗胆揣测,此乃……后来添补上去的?”
“添补?”
赵桓的手指在“供奉”二字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或许吧。”
“但更大的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这条尾巴,想引拿到这账册的人……去碰一碰那不该碰的地方。”
李孝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殿……殿下是说……这账册本身,也被人做了手脚?”
“是……是陷阱?”
他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未必是陷阱,”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更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朱勔自己不敢捂,又怕别人捂不住,索性故意留下个引子。”
“若有人顺着这‘供奉’查下去,无论查到什么结果,他朱勔都能置身事外,甚至……渔翁得利。”
“若是查不动,他更是高枕无忧。”
“好一招以退为进,祸水东引。”
李孝寿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这账册上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噬人的毒蛇,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捧着木盒的手微微颤抖,感觉那紫檀木的冰凉几乎要冻僵他的指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急促的三声叩响。
“进。”赵桓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苏队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
只是甲胄上,仍有带着战斗后的凹痕。
“殿下!”
苏队将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紧绷,“城内有异动!”
“一刻钟前,外城码头附近多处废仓、草料场同时起火!”
“浓烟冲天,几乎半个城都能看见!”
“巡城武侯已被惊动,正赶赴各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更蹊跷的是,这州桥附近,尤其是先前发生刺杀的左近酒肆、脚店、勾栏瓦舍,突然冒出许多闲汉,到处散布流言!”
“说……说州桥刺杀是开封府抓错了人,构陷忠良,惹得上面震怒,这才引发了醉仙楼外的厮杀!”
“矛头……隐隐指向府尹大人!”
李孝寿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失声道:“什么?”
“构陷忠良?他们……他们竟敢如此颠倒黑白!”
“看来,他们这是要……这是要把脏水全泼到本官头上啊!”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
朱福!
好恶毒的手段!
一面派人截杀自己,一面又在外散布谣言,将自己塑造成构陷忠良的酷吏!
州桥刺杀和醉仙楼伏击的血案,反倒成了他李孝寿“构陷”引发的恶果!
这若传扬开去,他李孝寿顷刻间便会成为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慌什么?”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浇在李孝寿头上,瞬间冻结了他翻腾的怒火和恐惧。
赵桓看向苏队将:“那些纵火点,位置?”
“禀殿下,”苏队将显然早有准备,语速飞快,“三处在西城,两处靠近南薰门,皆是人烟稀少之处。”
“起火点分散,显然是故意制造混乱,引开巡城兵马司和开封府的注意!”
“引开注意……”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声东击西?还是……调虎离山?”
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黑暗,“朱福这条疯狗,被逼到墙角,开始乱咬人了。”
“放火造谣,不过是乱人耳目的小把戏。”
“那他真正的后手是……”
赵桓的话音未落,雅间的门再次被急促推开!
而这次,进来的是陈七。
他脸上带着一丝惊疑和后怕:“殿下!李大人!方才……方才楼内伙房后巷,抓到一个意图纵火的泼皮!身上搜出了火折子和引火之物!”
“哦?”
赵桓眉峰微挑,“人呢?”
“已被拿下,就在楼下柴房看押!”
陈七回道,“此人只说是自己贪图醉仙楼库房财物,想趁乱放火行窃。”
“但卑职观其行事,绝非寻常毛贼!”
“手法生疏,眼神却凶狠,更像……更像是被人临时收买,前来试探或制造混乱的弃子!”
“弃子……”李孝寿喃喃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朱福竟然还敢派人来醉仙楼放火?
他到底想干什么?
或者说,他还有什么更疯狂的计划?
“试探?”
赵桓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更像是……投石问路,或者……声东击西的最后一环。”
“他想看看,本王这醉仙楼,到底是不是铁板一块。”
他的目光扫过李孝寿惊魂未定的脸,又看向窗外被远处火光隐隐映红的夜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火起了,谣言放了,连醉仙楼他都敢伸爪子了……朱福,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而接下来……必然是最疯狂的一击。”
“只是不知这一招,会落在何处?”
赵桓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那本静静躺着的紫檀木盒,指尖缓缓划过冰冷的木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