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卷轴的纸页里。
塔顶的木梁在震动中发出垂死的呻吟,他却像被钉在原地,瞳孔随着最后几行字的浮现不断收缩——\"当愿海沸腾,择者临世,旁观者将现身于诸界交汇之地\"。
原来之前所有对预言的解读都是错的,他们在幽冥海绕了三个月,在归墟边缘耗了十七天,却不知真正的钥匙藏在最浅显的字里行间。
\"归无,林初雪。\"他转身时衣摆扫过案几,半块砚台\"啪\"地摔碎在青鸾神纹的台阶上。
归无怀里的少年正发出细弱的呜咽,男子的广袖被震落的碎屑划破,露出手腕上暗红的旧疤。
玄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火的剑:\"我们要去诸界交汇。\"
归无的睫毛颤了颤。
他低头看向少年皱成小包子的脸,喉结动了动,突然单手扯开前襟。
玄尘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像是被某种腐蚀之力啃噬过——那是之前强行催动神纹核心留下的痕迹。
归无从袖中摸出枚巴掌大的金色碎片,碎片表面流转着与楼梯神纹同频的光,\"咔嚓\"一声按进胸口。
血珠立刻顺着碎片边缘渗出来。
归无的额头瞬间沁满冷汗,指节攥得发白,可他的眼睛却亮了——那些原本暗哑的神纹正顺着他的脖颈、手臂、心口次第亮起,像被点燃的星子。\"我撑不了太久。\"他的声音带着血气上涌的闷响,转头看向门外。
门外传来黏腻的蠕动声。
林初雪退到窗边,后背抵着被震裂的木框,能清晰感觉到那些愿望体正贴着墙壁攀爬。
它们的形态扭曲得让人作呕:有长着三张人脸的婴儿,有肚子里塞满金元宝的老妇,最前面那个甚至长着林初雪记忆里母亲的脸——只是母亲的眼睛被换成了两个不断旋转的漩涡,正发出她童年时最熟悉的声音:\"小雪,跟妈妈回家。\"
\"初雪!\"玄尘的提醒混着塔顶木梁断裂的脆响。
林初雪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警队档案库翻到的旧案——那些被愿望体杀死的受害者,最后都露出了\"终于得偿所愿\"的微笑。
她闭了闭眼,喉咙发紧,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稳:\"你们的愿...已失本心。\"
某种滚烫的东西从她心脏处炸开。
林初雪睁开眼,瞳孔里流转着虹彩般的光。
她看见那些愿望体的因果线不再是纠缠的乱麻,而是变成了泛着腐臭的黑绳,每根绳子末端都系着个扭曲的\"愿\"字。
她抬起手,指尖虚点:\"散。\"
最前面那个\"母亲\"的脸首先崩解。
它发出尖锐的嘶鸣,漩涡状的眼睛里涌出黑色液体,整具躯体像被撒了盐的蜗牛般开始融化。
其他愿望体停滞了一瞬,接着有的抱头尖叫,有的互相撕咬,还有的突然转身撞向墙壁——它们的\"愿\"被剥去了伪装,露出底下腐烂的内核:那老妇要的不是金元宝,是女儿的命;那婴儿要的不是拥抱,是母亲的血。
归无咳出一口血。
他的神纹亮度正在肉眼可见地衰减,但嘴角却扯出个惨笑。
他抄起案几上的青铜灯台,灯油泼在地上腾起火焰,照亮了门外涌来的新一批愿望体:\"走!
去塔顶藏书架,第三层第七本——\"
\"我记得!\"玄尘把卷轴塞进怀里,拽住林初雪的手腕就往藏书架跑。
木架在震动中摇晃,他扯下第七本《山海异闻录》时,书页里\"刷\"地掉出张泛黄的地图。
地图中心用朱砂画着个交叉符号,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诸界交汇·门\"。
林初雪的手在发抖。
她回头看向归无,男人正被三个愿望体缠住,神纹的光已经暗成萤火。
少年不知何时醒了,正趴在归无肩头,用没长牙的小乳牙啃咬扑过来的愿望体手臂——那是他能给出的最笨拙的支援。
\"走!\"归无突然爆喝。
他胸口的神纹核心迸出刺目金光,将周围五米内的愿望体全部掀飞。
玄尘的脚步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最终攥紧了怀里的笔杆。
那支笔杆是用归墟深处的混沌木削成的,笔锋至今留着他第一次暴走时烧焦的痕迹。
塔顶的天窗突然\"轰\"地裂开。
月光漏进来,照见玄尘握笔的指节泛白。
他望着地图上的交叉符号,又看了眼正在浴血的归无,看了眼正用因果线撕扯愿望体的林初雪,最后低头看向笔杆上自己刻的\"未完成\"三个字。
震动还在加剧。
有碎石从头顶落下,砸在玄尘脚边。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轻轻点在空气中。
某种蛰伏在笔中的力量被唤醒了。
玄尘的笔尖刚触到空气,笔杆上那道焦痕便腾起一缕幽蓝的火。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唤醒这支\"未完成之笔\"——三个月前在归墟深处捡到时,笔身还沾着混沌海的黏腻,他刻下\"未完成\"时不过是觉得有趣,此刻却分明听见笔芯里传来某种古老的共鸣,像深海巨兽睁开了眼睛。
\"抓紧!\"他反手扣住林初雪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她警服袖口的磨损处传来。
林初雪另一只手本能地攥住他衣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归无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带起一阵血锈味——他刚才被愿望体抓裂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硬是用染血的广袖裹住了昏迷的少年,将孩子护在臂弯最安全的位置。
空间在笔尖下裂开。
不是普通的传送阵那种平稳的拉扯,倒像是有人用锈迹斑斑的刀剖开腐烂的茧,碎光像玻璃渣般刺进视网膜。
林初雪的胃里翻涌着酸水,她看见玄尘的侧脸在扭曲的光中忽明忽暗,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他在强压不适,就像每次暴走前刻意放松的模样。
归无突然闷哼一声,护着少年的手臂抖了抖,林初雪这才发现他胸口的神纹核心碎片正渗出黑血,先前的金光早褪成了暗红,像块快熄灭的炭。
\"到了。\"玄尘的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林初雪的脚尖刚触到地面,惊呼声便冲出口。
她见过幽冥海漂浮的文明残骸,见过归墟里扭曲的时间乱流,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头顶是半座正在崩塌的古代祭坛,脚下踩着的青石板缝里长出赛博修真都市的霓虹灯管,左侧飘着滴着血的无间血海浪花,右侧悬着个透明的气泡,里面是她童年住过的老房子,母亲正踮脚往窗台上放她最爱的茉莉花。
所有碎片都在缓慢旋转,彼此交错却又互不触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琥珀里的昆虫。
\"诸界交汇...\"她的声音发颤,因果律视觉自动展开。
那些碎片的因果线不再是单一的绳结,而是成了无数根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银线,全部缠向正中央那道模糊的身影。
玄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感觉到这里的气运像煮沸的粥,每粒米都是某个世界的气运碎片,有的带着熟悉的焦糊味(是他吞噬过的雷劫阵残留),有的甜得发腻(应该是哪个被愿望体污染的小世界)。
归无突然松开护着少年的手臂,广袖滑落露出腕间暗红旧疤——那是他用神纹核心硬抗愿望体时留下的,此刻却在微微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你们...终于来了。\"
声音像两块玉璧相击,清越中带着空谷回音。
林初雪的因果线突然剧烈震颤,她看见那道身影周围缠着无数金线,每根金线末端都系着\"预言\"二字。
玄尘的手指下意识摸向怀中的卷轴——刚才在塔顶看到的预言残页,此刻正隔着布料灼着他的小腹,像在确认什么。
身影抬起手时,玄尘注意到它的指尖泛着和归无神纹相似的光。
掌心中浮现的黑书让他呼吸一滞:书脊处刻着的阵纹,竟和他本体的周天星辰阵图有七分相似。
林初雪的虹彩瞳孔突然收缩成细线——她看见黑书的因果线里,缠着玄尘的名字,缠着归无的神纹核心,甚至缠着她三天前在警队档案库翻旧案时,被风吹乱的那页纸。
\"我是最后的旁观者。\"身影的轮廓开始清晰,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眼尾却有和玄尘笔杆焦痕同样的幽蓝纹路,\"也是你们命运的见证者。\"它转向玄尘时,林初雪看见那些缠着\"预言\"的金线突然断开,重新缠上了玄尘的因果线,\"你准备好,听我说完一切了吗?\"
玄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归无咳血时的惨笑,想起林初雪用因果线撕碎\"母亲\"愿望体时发红的眼尾,想起笔杆上自己刻的\"未完成\"——原来从捡到这支笔开始,从在塔顶展开预言卷轴开始,所有的选择都在指向此刻。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怀中卷轴的边缘,那里还留着被他掐出的褶皱,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归无突然按住胸口的神纹核心。
黑血透过指缝渗出来,滴在脚边的霓虹灯管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少年在他臂弯里动了动,小拳头无意识地攥住他染血的衣襟。
林初雪的手悄悄覆上腰间的配枪——那是她作为刑警的本能,但因果线里那些缠着玄尘的金线,此刻正泛着温暖的橙光。
玄尘望着那道身影,望着它手中的黑书。
书皮上的阵纹在蠕动,像在回应他体内沉睡的阵图本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轻,却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说。\"
模糊身影的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
它翻开黑书的动作很慢,慢到玄尘能看清书脊处新裂开的细纹,慢到林初雪能数清归无滴落的血珠,慢到少年在归无怀里发出第一声含糊的呢喃。
当书页完全展开时,一道刺目的白光从书中涌出,瞬间笼罩了三人。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玄尘看见黑书内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最上面那行,赫然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