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淬毒箭尖,在寒潭死水中微微颤抖,锁定沈七眉心。杜三娘面具下的呼吸粗重而急促,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死死钉在冰雕腰间寒霜剑柄那缕流转银光的剑穗上,震惊与恐惧如同冰水,浇透了她方才的杀意。
“这冰封之人,是它的主人。”沈七的声音穿透刺骨潭水,带着回响的冰冷,手指纹丝不动地指向苏映雪的冰雕,“至于那银丝……”他盯着杜三娘面具下剧烈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你认得?”
杜三娘握弩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幽蓝的箭尖在沈七眉心和那缕银丝之间摇摆不定,显示出她内心的剧烈挣扎。那缕银丝,温润流转,在寒霜剑的冰蓝幽光下,如同凝固的月华——那是寒璃州主府特供、专用于寒霜州嫡系子弟佩饰的“霜月蚕丝”!天下独此一份!
她认得!她怎能不认得?!当年听雨楼覆灭前最后一单大生意,便是为寒霜州特使凌霜淬炼一柄冰魄短匕!那匕柄上缠绕的,正是这种万金难求的霜月蚕丝!交货那夜,也是天机阁黑袍使血洗听雨楼之时!她永远忘不了凌霜临死前,死死攥着那柄未送出的冰魄短匕,匕柄霜月蚕丝被鲜血浸透的画面!这缕丝,是催命符,更是她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禁忌!
“她…她是谁?!”杜三娘的声音带着更深的惊疑,弩尖微微下移,指向冰雕中苏映雪冰封的面容。这女子,竟拥有寒霜州主府嫡系才配使用的霜月蚕丝?是凌霜大人的后人?还是…天机阁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她是凌云剑宗苏映雪。”沈七捕捉到对方弩尖的偏移和语气的变化,心中紧绷的弦稍稍一松,但警惕丝毫未减,“亦是清云圣女血脉最后的继承者。这缕丝,是她师尊萧惊鸿所赐。”
“萧惊鸿…凌云剑宗…清云血脉…”杜三娘喃喃重复,面具下的眼神急剧变幻,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交织。凌云剑宗与寒霜州关系微妙,清云圣女更是早已成为传说…这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她猛地摇头,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弩尖再次抬起,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巧舌如簧!空口无凭!拿出证据!否则…”
她话音未落,沈七动了!他并非攻击,而是猛地转身,五指如钩,再次狠狠抓向身旁那尊巨大铁釜锈蚀厚重的釜壁!指尖灌注着残存的灵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刮擦!
嗤啦——!
大片大片的深褐色锈蚀和水垢被硬生生剥离!露出下方被高温反复熏燎、呈现出诡异波浪纹路的深黑色釜壁本体!
“你要证据?”沈七的声音在潭水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指着釜壁上那些被刮擦后更加清晰显露的、如同星辰般密密麻麻镶嵌在熏燎痕迹中的细微紫色晶粉,“看看这些!玄冥真水,虚灵散的核心原料!听听雨楼淬毒坊的铁釜!看看这些混在釜壁药垢里的晶粉!是不是和你刚才射出的毒箭,和钱多多体内的毒一模一样?!”
杜三娘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身为淬毒坊掌柜,她对毒物的认知刻入骨髓!那些细如尘埃、闪烁着幽冷紫芒的晶粉,其色泽、其散逸出的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正是“蚀神粉”的残留特征!而这蚀神粉的淬炼之法,正是当年沈墨亲自下令、由她亲手主持,在这口铁釜中秘密进行的!这些晶粉,就是天机阁下毒的铁证!
沈七的手指并未停下,他如同最执着的矿工,不顾指尖崩裂渗出的血丝被冰冷的潭水冲淡,继续在厚重的污垢下刮擦、探寻!铁釜的一侧,靠近底部的位置,污垢似乎格外厚重。
突然!
匕首刮擦的触感猛地一变!不再是粗糙的锈蚀,而是一种相对平滑的质感!
沈七精神一振!更加用力地刮擦!污垢簌簌剥落,露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釜壁。壁面上,并非熏燎的痕迹,而是几行用利器深深镌刻上去的小字!字迹潦草、急促,仿佛刻写之人处于极度的匆忙或愤怒之中。
字迹的内容,正是关于“蚀神粉”淬炼火候与晶粉比例的调整记录!而在记录的最末尾,一行用于批注的、更加细小却力透釜壁的字迹,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杜三娘的眼帘!
那字迹…杜三娘死也不会忘记!
尾锋凌厉如刀尖般微微上挑!每一笔都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酷与掌控!正是沈墨亲笔批注淬毒配方时独有的笔锋!与第三卷中,那些追捕洛九霄的天机阁影卫身上搜出的剿杀令署名,如出一辙!
“是…是他…”杜三娘面具下传来一声近乎呻吟的低语,握着手弩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幽蓝的箭尖指向冰冷的潭底。最后一丝怀疑和侥幸,被这釜壁上铁一般的沈墨手迹彻底击碎!原来,她一直引以为傲、为听雨楼带来巨大利润的“蚀神粉”,其歹毒用途,沈墨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甚至亲自参与了改良!而听雨楼,不过是沈墨用完即弃的毒手套!
“现在,信了?”沈七收回鲜血淋漓的手指,冰冷的目光穿透幽暗的潭水,落在失魂落魄的杜三娘身上,“沈墨要灭口,天机阁要清理所有知道他毒谋的活人。你,我,还有这冰封的清云血脉,都是他必杀名单上的名字。想活命,就告诉我,这玄冥真水的源头在哪?腐骨草的原生之地在何处?还有,那缕霜月蚕丝,到底牵连着什么?!”
杜三娘身体微微颤抖,面具下发出压抑的喘息。沈七的话如同重锤,敲碎了她最后的伪装。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再次看向苏映雪冰雕腰间的银丝剑穗,又看向沈七那染血的、指向铁釜的手。
“腐骨草…原生地在葬魂谷最深处…阴潭…”杜三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玄冥真水…真正的源头…不在这里…”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指向铁釜下方那几条深陷于潭底岩层的巨大锁链,“这釜…只是淬炼粗坯…真水的核心…在锁链连通的…归墟海眼…需要…需要特定的骨笛才能引路…”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支惨白色、形状扭曲的骨笛。
就在杜三娘话音落下,心神失守的刹那——
异变陡生!
铁釜壁上,那支被杜三娘毒箭射出的孔洞边缘,一丝暗红近黑的锈水,如同拥有生命般,悄然渗出!这锈水并未融入潭水,反而凝聚成一滴,沉重地滴落在釜壁下方堆积的黑色水藻上!
嗤——!
那滴暗红锈水接触水藻的瞬间,如同强酸入水,瞬间腾起一股带着浓烈血腥和金属锈蚀味的黑烟!被沾染的水藻迅速枯萎、碳化!
更可怕的是,那滴锈水仿佛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寂的巨大铁釜,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厚重的铁壁内部,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咕噜”声,仿佛有无数粘稠的液体在高温下疯狂沸腾!覆盖在釜壁表面的厚重锈蚀层,如同干裂的泥壳般寸寸龟裂、剥落!剥落的缝隙中,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光泽!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药毒、污秽晶粉以及某种古老血腥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轰然从铁釜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寒潭的水温,在这股气息的冲击下,瞬间升高了数度!冰冷的潭水变得粘稠、滚烫!
“糟!炉底残渣…被毒血…引动了!”杜三娘失声尖叫,面具下的脸瞬间惨白!她太清楚这铁釜当年淬炼过多少歹毒之物!那些沉淀在釜底、混合了无数失败毒方和怨念的残渣,早已化为最污秽的邪毒!平日里被玄冥真水的极寒和锁链镇压,尚能平静,此刻被沈七的血和她的毒箭引动,如同点燃了沉寂的火药桶!
轰隆——!
一声闷响从铁釜内部炸开!沉重的铁盖在狂暴的压力下猛地向上凸起!那几条粗大的锁链瞬间绷紧到极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铁盖与釜口的缝隙间,猛地喷涌出大股粘稠、沸腾、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暗红色浆液!这浆液如同活物,遇水不散,反而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潭水,迅速膨胀、蔓延!
“快走!”杜三娘惊恐万分,再也顾不得沈七,转身就朝着寒潭上方奋力游去!那喷涌的毒浆,沾之即化骨融魂!
沈七同样头皮发麻!他一把拖住苏映雪的冰雕,也拼命向上游!然而,那暗红的毒浆蔓延速度太快!如同张开的死亡之网,瞬间封锁了大片水域!滚烫粘稠的浆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黑色水藻瞬间化为乌有,潭底岩石被侵蚀得滋滋作响,冒出浓烟!
沈七拖着冰雕,速度大减!眼看翻滚的毒浆巨浪就要将他吞噬!
斜插在冰雕之前的寒霜剑,剑柄冰莲刻痕爆发出最后的、燃烧般的湛蓝光焰!剑身嗡鸣,一道前所未有的凝练剑意,并非斩向毒浆,而是狠狠刺入冰雕胸口那被污秽冰晶堵塞的伤口深处!
“呃…”冰封中的苏映雪,眉头似乎极其痛苦地蹙紧了一瞬!
随着剑意刺入,覆盖伤口的污秽冰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冰蓝与暗紫交织的光芒!一股源自清云血脉本源的、极其精纯的寒气,混合着伤口内残留的魔能污染,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从冰晶裂缝中喷薄而出!
这股冰寒洪流并未攻向毒浆,而是狠狠撞击在沈七和冰雕前方的潭水上!
咔嚓嚓——!
前方的潭水,连同那席卷而来的粘稠毒浆,竟被这股混合了清云本源与魔能污染的极致寒气,瞬间冻结成一片巨大的、浑浊的、内部流淌着暗红与冰蓝双色光流的诡异冰墙!
毒浆巨浪狠狠撞在冰墙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冰墙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内部冻结的暗红毒浆疯狂冲击着冰蓝的寒气!但这堵临时冰墙,终究为沈七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走!”沈七用尽最后力气,拖着冰雕绕过冰墙边缘,朝着杜三娘逃离的方向亡命上浮!
身后,是毒浆冲击冰墙的恐怖轰鸣和冰层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脚下,那巨大的铁釜在锁链的呻吟中剧烈震颤,更多的暗红毒浆如同地狱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