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林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砸在寂静的房间里,震得烛火都摇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妮克丝,少女琥珀色的猫眼里此刻只有茫然和无措,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尾巴不安地在地上扫动。
瓦莱莉雅短短的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如同深渊巨口,足以吞噬任何常人的理智——影渊之主与万兽之神的血脉?这简直……荒谬而恐怖!
林德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妮克丝异于常人的暗影亲和力、她近乎本能的战斗直觉……过往的细节此刻都像是找到了归宿,却指向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答案。
“诺克图奥斯不是死了吗?”
林德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锐利的目光重新锁死在瓦莱莉雅脸上,试图从她扭曲的表情中榨取更多真相。
瓦莱莉雅的反应远超林德预期。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失声尖叫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你果然是光脉之主的神谕者!祂……祂果然眷顾着你!!”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绝望的歇斯底里。
林德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维持着那份深不可测的平静,如同冰冷的岩石,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答我的问题。”
这沉默的“默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瓦莱莉雅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渗出,在惨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的精神防线在连续的冲击下彻底崩溃,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光芒。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在鼓动:
“死?那是你们这些被光明蒙蔽双眼的愚者才会相信的谎言!影渊从未消失!它流淌在世界的暗面,存在于每一个生灵的阴影之中!光脉不灭,秩序长存,影渊便与之同在,永恒纠缠!祂是影渊的主宰,是黑暗的本源!光脉之主的光辉有多耀眼,祂的阴影就有多深邃!你们杀死的,不过是祂在物质界的一个投影,一个躯壳!祂的意识,祂的意志,早已融入无垠的影渊本身!祂无处不在!”
她的狂笑如同夜枭的悲鸣,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充满了亵渎的狂热和末路的疯狂。
“黑暗一直伴随光明而生!光脉不灭,影渊——永存——!!!”
就在“永存”二字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瓦莱莉雅身上的暗影气息如同被点燃的油桶,骤然沸腾!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紫黑色的毒蛇在疯狂窜动、膨胀!她的眼睛瞬间被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所填满,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尖啸!
“呃啊啊——!!!”
紧接着,在妮克丝惊恐的注视和林德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瓦莱莉雅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枯叶,瞬间崩解、碳化!
紫黑色的火焰无声地从她七窍中喷涌而出,却没有一丝热度,反而散发出刺骨的冰寒与极致的污秽!
仅仅一个呼吸!
刚才还在狂笑尖叫的女人,就在林德和妮克丝眼前,彻底化为了一小堆簌簌飘落的、散发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黑紫色灰烬!
连一丝血肉,一根骨头都未曾留下,仿佛她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灰烬飘落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林德和妮克丝有些急促的呼吸。
“嘁。”
林德看着地上那摊还在散发着微弱邪异光芒的灰烬,眼神冰冷,低低地啐了一声。
这女人,从被抓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或者说,她体内的某种禁制,在她试图说出核心秘密或感应到更高层面的力量窥探时,就会自动触发,将她彻底“净化”。
“罢了。”
林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线索虽然断了,但收获已足够惊人。他转身,看向身旁的妮克丝。
少女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琥珀色的猫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地上那堆灰烬,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尾巴紧紧卷在自己的腿上,尖尖的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走吧,妮克丝。”
林德的声音放柔了些,伸出手。
妮克丝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一颤,才怯生生地将冰凉的小手放进林德宽厚温暖的掌心。
林德用力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力量,牵着她离开了这间充满死亡和亵渎气息的地下室。
回到林德在驻地城堡的临时卧室,气氛依旧沉重。
林德熟练地施展了几个简易的清洁术,柔和的光芒拂过两人身体,驱散了地下室沾染的尘埃和那令人作呕的硫磺气味。
妮克丝身上的猫毛重新变得蓬松干净,但她整个人却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精致玩偶,任由林德摆布。
林德将自己疲惫的身体摔进柔软的大床,刚想招呼妮克丝像往常一样蜷缩在身旁,却看到少女站在床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低垂着头,尖尖的猫耳也紧紧贴在头皮上,显得无比脆弱。
“妮克丝?”
林德轻声唤道。
少女的身体又颤了一下,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爬上床。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而是像寻求庇护的幼崽,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怯懦,钻进了林德的怀里,将发烫的小脸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只留下一对微微抖动的猫耳露在外面。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林德才感觉到怀里传来一个细若蚊呐、带着浓重鼻音和不安颤抖的声音:
“主人……”
“嗯?”
“……”
又是一阵令人心碎的沉默,然后那小小的声音才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响起:
“你……你会讨厌妮克丝喵?”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林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瞬间明白了妮克丝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从何而来。
神明的血脉?影渊之主的后裔?万兽之神的子嗣?
这些在凡人看来尊贵无比、却也恐怖至极的身份,对妮克丝而言,只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沉重枷锁。
她不在乎力量,不在乎神裔的荣光,她只在乎一件事——她的主人,她唯一认定的归宿,会不会因此嫌弃她、厌恶她、甚至……抛弃她?
林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泛起一阵酸涩的疼惜。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妮克丝柔软的发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份深入骨髓的惶恐。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臂,用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的手指,轻轻穿过妮克丝柔顺的黑发,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抚摸着,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小猫。
另一只手则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更安全地拥在自己怀中,隔绝开外界所有的冰冷和恐惧。
“傻猫。”
林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在妮克丝的心上。
“我不管你是影渊之主的血脉,还是万兽之神的子嗣,或者别的什么神神鬼鬼。”
他感受到怀里的小身体猛地一僵。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德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
“我只知道,从我抓住你的那一刻起。”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捏了捏妮克丝冰凉的小耳朵。
“你就是我的妮克丝了。”
“是我林德·特鲁克的小猫,我的影子,我的利刃,也是……”
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需要我护着的傻猫。”
“这就够了。”
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怀里的颤抖停止了。
妮克丝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不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汹涌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安心和委屈。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林德,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将脸深深埋进林德的颈窝,纤细的手臂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力度,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林德的衣襟。
林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怀抱,像一座最坚固的堡垒,将怀里这只背负着沉重命运却依然纯净如初的小猫,牢牢守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良久,妮克丝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只是那双抱着林德的手臂,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半分。
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静谧的光斑。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温暖剪影,以及那彼此交融的、安稳的呼吸声。
所有的惊涛骇浪、神魔秘辛,仿佛都被这小小的港湾隔绝在外。
这一刻,林德的怀抱,就是妮克丝唯一的、也是整个世界的锚点。他们相拥着,沉入了疲惫却安稳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