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地牢,冷风吹过,李闻溪才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她身上穿的衣服就在刚刚几分钟时间内,全被冷汗浸透了。
邵保乐眼里转瞬而逝的杀意她可没有忽略,只要刚才自己哪怕说错一个字,恐怕都没办法活着走出来了。
她缩着脖子,低着头快速回了家,连灌了两大杯热水,才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关于康裕的事,她一个字都没跟薛丛理提及,只问:“舅父,粮食可曾买够了?”
“够吃半年的了,如果再省着点,还能多坚持两个月。
李闻溪低头盘算着,上一世的明年还算风调雨顺,饥荒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么剩下的,就是过年这段时间的安全问题了。
原来这才是上一世淮安城突然乱起来的开端啊!她长叹一声。
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正值年关,淮安突然加了赋税。就连他们家这样住在贫民窟,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的家庭,都被加收了三个人的丁税。
三十文钱放在现在看着不多,但是那时的他们已行至末路,连饭都吃不起,根本拿不出来。
要不是纪凌云迎她进王府,恐怕当时他们就饿死了。
他们幸运地躲过一劫,可其他的穷人就没这个机会了。
淮安城里一片哭号声,家中老者自杀减轻家里负担的,不知凡几。
再之后,不甘的百姓开始反抗,城里城外乱得似当年亡国之时,虽然中山王家的两位公子很快出兵镇压了叛乱,但血流成河的街巷与遍地死尸的惨状依然深深刻在了每个幸存者的心底。
她以为,这一世已经有那么多不同之处了,加税之事也许也会因各种她不知道的原因,不再发生。
可今天她在地牢中亲耳听见康裕说,银两早已运走后,便知道了,有些事根本无法避免,淮安城又要乱了。
她人微言轻,不可能向中山王直接谏言绝不可加税,甚至连对任何人说起有这种可能都不行,不然自己小命难保。
“还有两天就放假了,咱们一切都要小心才是。”相信到不了过年,加赋税的消息就会传出来,她有些隐隐的担忧,如果要收税,他们还能正常放假吗?
这活计派到谁头上,都是个苦差事,加班加点倒也罢了,面对着老百姓的鄙夷与哀求,还要公事公办,需要极硬的心肠。李闻溪但愿这辈子都不用做这样的工作。
中山王等不了太久了,为了前线安稳,银钱缺口是必须要堵上的。
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董佑主持给大家开了个短会,安排好值守事宜,其它人都开开心心准备过年了。
腊月二十三,按北地的习俗,今日是小年,他们一家三人齐上阵,分四趟买回来许多东西,尽量不惹眼。
桌上的暮食凑了六个菜,照最近的伙食标准并不丰盛,可能只有薛衔是一门心思好好吃饭的,薛丛理不断盘算着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未买,李闻溪则有种楼上的靴子还差一只久未落下的不安。
比她的不安更甚一筹的,是纪无涯。
中山王府的书房内。
纪无涯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望着他面前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全都低下头去,不敢看纪无涯的眼睛。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绝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很清楚这一纸告示贴出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民生多艰啊!老百姓活着不容易,但凡有法可想,他都不会走这最后一条路。
加赋税,多简单的三个字,落到贫民身上,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变成压弯他们脊梁的不可承受之重。
站着的人都默不作声,他们所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眼前几万两银子的缺口不算太大,可却不是只这一笔支出就够用的,至少到开春之前,有三十几万两刚需。
杜府靠不住了,那些挣钱的商路就算现在让中山王收回来,也是需要本钱周转的,不投入光想产出,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杂七杂八加起来,绝不是笔小数目,况乱世的金银又很值钱。
中山王府都开始节衣缩食,就连王爷的暮食,也只剩下四个菜了,他们真的再想不出其他短时间内能筹集大笔资金的办法了。
加税是唯一可行的。
“明日便推行吧。着淮安府——不,着淮安卫一旬之内加紧完成首批赋税。”
他交代完工作上的事,将众幕僚全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深思良久,烛火映照在他身上,忽明忽暗。
八年呕心沥血,他此时深深感到力不从心,到底是老了。他踱出书房,想找人说说话。
云儿外出怎的还未归来?已有六七日了,也不传个信回来,莫不是矿山上真的变故?他不免有些担心,叫来暗卫:“云儿外出,可有人跟着?”
“回王爷的话,他带了镖局的人手。足足十数人。”
嗯,纪无涯略安下心,云儿也知道培养自己的人手了,不错,孩子总要长大,自己这么努力打拼,为的不也是孩子嘛。
风儿不知最近在忙什么,要不找他聊聊?纪无涯有几分意动,又马上想起三儿子还带着稚气的脸,他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别用这些破事污了他的耳朵,自己糟心就够了。
他转进后院,路过嫡妻院子时,顿了顿,还是径直走了过去,进了冬梅的院子。
王府后院是师燕栖的地盘,发生什么事她都知道,纪无涯前脚进了冬梅的院子,后脚就报到了她耳边。
“去便去吧,我知他最近心烦,还不得寻个知冷知热的人说说话。”师燕栖浑不在意,她有两个儿子,还争男人做什么。
“王妃辛苦卖了几个铺子,消减了开支,省下来的银子都准备好了,王爷不来,您要如何给他呢?”身边的嬷嬷很替王妃不值,正室妻子想着为他分忧,他倒好,天天往个通房房里跑。
“等云儿回来,交与他,让他给王爷便是。”
“世子爷出去也有些日子了,怎么的还不回来?过年还要开祠堂祭祖呢,有什么紧急公干,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要耽误,别平白让那小妖精占了便宜!”
谁不知道王爷对那贱人生的大儿子好得很!
师燕栖撇撇嘴,她可从未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