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晨钟刚响完,赶着进城购买年货或兜售农产品的百姓就发现,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甫一开门,卖货的人们挤成一团,都想第一个进城抢个好位置,就被一声呼喝打断:“都让开!”身穿甲胄的兵甲手上拿的可是锋利的真家伙,众人连忙向旁边避让。
乖乖,被这些兵痞伤了可白伤,还要自己赔笔医药费。
好不容易兵甲走光,终于轮到他们进城了,城门卒盘查得比以往要严得多。
众人心里犯嘀咕,虽然最近流民比之前多了些,但他们光看衣着就分辨得出来,城门卒将人驱逐也就完了,今儿怎么查得这么紧?
出了什么事了吗?
直到进了城,想摆摊的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往淮安大街走去,才发现大街上也多了不少的兵甲,他们一个接一个向摆摊卖东西的小贩收取占位费。
卖青菜的,收五文钱,卖杂货的,收十文钱,占地小的,少收,占地大的,多收。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卖的东西多是自家产的,本就价值不高,怎的还有兵甲来收税了?
现下物价是高了些,但同样的,他们想要活着,花费也同比上涨了。
白菘菠菜三文钱一斤,鸡子一个五文钱,六斤重的公鸡一只三钱银子,像黍米这类饱腹扛饿的粗粮,老百姓能拿出来卖,几乎都是寅吃卯粮,过不下去了应急的。
可怜这些老实巴交的百姓,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嚼用拿出来换几个钱好过年,还得被扒一层皮。
有人觉得占位费太贵,转头就走,有人家里还等米下锅,不得已咬牙交了钱,坐下卖货。
不少原来准备卖货的人准备出城回家,这时才发现,淮安城居然开始收出城费了,每人一文钱。
tNNd,天不亮就起床往城里赶,又冷又饿跑了半把时辰才到,进了城一文钱没挣到,这回想出去,还得交钱!
还有没有王法了?有脾气大的刚想骂两句娘,看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兵甲,又忽然想起,这收钱的就是制定王法的人,他们再不服气也得憋着。
多数人交了钱出去,阴沉着脸回家,还有小部分真穷,舍不得多花一文钱,便倚在城门边观望。
新规第一天,可把不少人折腾够呛,人们惊讶地发现,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从这天开始,里正带着保甲,开始挨家挨户收丁税。
“大老爷,这丁税不是交租子时就已交过了吗?怎的年根底下,还要再收?小老儿一家七口,家无隔夜之粮,委实是交不起了,求大老爷给我们条生路吧!”
一家老小都跪在屋门口,又跪又哭又磕头,他们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瞅着相当可怜。
可里正有什么办法?这钱又没有一分能进他的腰包,可这恶人却要他来做。
“这是中山王下的命令。前方战事吃紧,军需庞大,尔等身为淮安治下子民,幸得前方将士用命,方能安稳度日,如今让尔等提前几个月交些丁税,如何还推三阻四?”
家有余钱的不甘不愿地交了,家中实在无钱的怎么办呢?
城里城外,村里镇里,很多地方都在上演着这一幕,百姓敢怒不敢言,民怨正在不知不觉之中累积。
从加税的第三天开始,小范围的冲突不断发生,兵甲动用了武力,从百姓家中抢走锅碗、粟米、棉被等一切能抵税之物,有那爆脾气的忍不了,出手还击,伤了兵甲。
家住清河县下洼村的谭四牛最近一直愁眉不展,概因妻子要生了,他却连请稳婆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半年前父亲病故,兄弟四个分家,他这个最小的儿子几乎没分到像样的家产,一亩薄田,养活自己都费劲。
奈何三个兄长个个拳头比他硬,比他还不讲理,他只得忍气吞声,想方设法打短工补贴家用,勉强糊口。
每日睁开两只眼睛,他只惦念两件事:干啥能挣点钱,老婆这一胎可千万要是个儿子。
收税的兵甲被里长带着登门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啥?他眼瞅着都穷到卖老婆了,还交税?交什么税?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活着太累了,不如死了干脆。
谭四牛很想破罐子破摔,但兵甲这几日忙乱下来,他这样的百姓见得多了,对付他的招数都是现成的。
一个人拔刀横在他脖子上,一个人进屋看看,有什么值点钱的,拿去抵税。
“啊,你们干什么?那是我的嫁妆匣子!”谭四牛是知道妻子有个妆匣的,那上面嵌了点银子,看上去挺漂亮,是岳母生前为她留的念想。
兵甲才懒得管这些东西的来历呢,够顶税就行了,他蛮横地推了下前来阻拦的女人,谁能想到,她才不过往地上摔了一跤,下身就开始流血。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现下妻子怀孕八个月了,出血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白,等到谭四牛求爷爷告奶奶寻了个稳婆回来时,屋里安静得可怕,再没有了惨叫声。
他老婆,连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一齐死了。
谭四牛踉踉跄跄地扑到妻子已经冷了的尸身上,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些兵甲早就走了,还带走了他妻子的嫁妆匣子。
第二天,那些兵甲继续在村里其他人家催税,谭四牛一夜未眠,将家里生锈豁口的菜刀磨得闪得寒光,听到外面的动静后,直接拎着刀出门,趁着兵甲根本没反应过来之前,抹了他的脖子。
下洼村三面环山,谭四牛杀完人,也不恋战,躲进了深山之中,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成功摆脱了兵甲的追捕。
这样的事,随着收税时日的延长,在各地零星发生,兵甲时有死伤,郑佩安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手,以确保安全。
今年的年关,注定难过了。
李闻溪送走前来收丁税的兵甲,几十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她自然痛痛快快交了,只街巷里的其他人家可就没那么痛快了。
卖渔巷里住的多数还算小有资产,都这个样了,不敢想象比他们更不如的,要怎么办。
薛丛理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有些感慨:“听说咱们荷花坑里很多老街坊,都准备逃荒去了,现在就连出城都要交出城税,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