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漫过雕花窗棂时,君护仍端坐在案几前,指尖不断摩挲着牍角,却看不进半个字。他向来自负,之前一直纠结的都是自己愿不愿意跟倾城圆房,如今事到眼前,他才突然意识到或许倾城也会不愿意,毕竟她此前一直钟情于沈长歌。
今夜如果她不愿意跟他圆房,难道他要像个市井恶徒一般,强迫于她?他自知自己从来不是沈长歌那般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可这种无耻的事,他也是不屑做的。
或许今夜他该和倾城好好谈谈,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事一直回避是没有用的,如果事到如今倾城心里仍然忘不了沈长歌,那他此后自当放手。
朝霞宫偏殿,绿珠的痛呼声突然刺破夜色。倾城带着宫人撞开门时,一眼就望见了桌上只剩下半碗的青色药汁,她心下猛地一沉。
“姑姑!”
绿珠攥紧她的手腕,冷汗顺着下颌缓缓滴落:“奴婢方才替王孙妃试药……不想半盏茶不到,便腹痛如绞……定是有人要害您!”
倾城闻言喉间发紧,红着眼圈扬声喝道:“速传府医!”
府医周正闻迅,立即跌跌撞撞赶来朝霞宫,诊脉时他的指尖都在簌簌发抖,再次抬头对上王孙妃一脸的焦急,顿时面如死灰,他颤声道:“这是寒毒入体之相...恐致...终身不孕,这是,服了绝嗣药!”
“大胆周正!”倾城拍案而起,“姑姑是替本妃试药后才如此,你竟敢给本妃送绝嗣药?是谁指使你的?”
周正“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的磕在殿中的青砖上:“王孙妃明鉴!就是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给您送绝嗣药!”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道:“微臣在送药途中曾跟一个宫女相撞,药曾掉在了地上,莫不是那时被人换了药?”
“哪里的宫女?你可认得?”倾城逼视向他。
周正是个聪明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已经很明显了,即使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宫女,也该知道要怎么回话。
“好像,好像是从飞霜殿出来的,微臣也不确定,但倘若再见此人微臣一定认得出。”
倾城甩袖转身:“你随本妃去飞霜殿!当面对质!”
前路暗沉,倾城急行的脚步踉跄,此前她趁着殿中无人时,一脸痛色的问绿珠:“姑姑,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明知这是绝嗣药!”
绿珠眼神坚毅,唇角却泛着青白,她一脸决绝道:“王孙妃,您不能再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婢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个机会挡在您的身前!”
倾城握住她冰凉的手,哭着摇头道:“可是没有用的,姑姑,君护他!他根本不可能因为我而处罚元霜!”
绿珠回握住她的手,强忍着腹中此起彼伏的绞痛,断断续续道:“奴婢看的明白,她每次陷害您……陷害小公子,王孙不是不知情,也不是不想处罚她……而只是顾念旧情,可这旧情……总有用完的时候,就算今日王孙仍不会重罚她……但至少会因此对您愧疚,就是这份愧疚……也会让王孙,此后想尽办法保护您和小公子!”
“可是,姑姑,你才三十出头,你这一生……都做不了母亲了!值得吗?”倾城泣不成声道。
绿珠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强自挤出一抹苦笑道:“公主,不要哭!奴婢这一生只想陪在您身边,帮您照顾小公子还有您和王孙以后的孩子。”
突然一阵强烈的腹痛再次袭来,绿珠几乎晕厥。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巷,那时她和母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她们互相依偎着蜷缩在一张破席上等死,一向冷漠的父亲突然找上门来,他说他知道有人能救她们母女。
她在那个偏僻的医馆找到了被誉为女神医的茯苓,她一身素衣荆钗,面带薄纱,腰间悬着一个青玉药囊,宛若仙子。她六岁的女儿青玄躲在她身后,怯生生望着因为中毒而面目可怕的她,眼中却没有其他人看她时的厌恶。
茯苓是那么善良单纯的一个人,她丝毫没有怀疑过她上门求医是别有用心,她用自己编造的可怜身世和对她们母女日常的一点点关爱,就让她对她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她将她当作一生的挚友,不遗余力的为她解毒,不惜与她换血过毒。
可她在解毒的第二日突然收到了母亲毒发病危的消息,情急之下她拿走了解毒药,她想茯苓是个神医,就算如今替她过了毒,一时三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母亲已命在旦夕。等她救完母亲,就会立即回来跟她请罪,此后她会用一生来赎罪。
可她的母亲却因体虚,在服食了药性凶猛的解毒药后一命呜呼。那时她才知道茯苓为什么一定要先跟她换血过毒。
她匆匆安葬了母亲,再次回到医馆时,却只看到了桌上的青玉药囊。她找了她们半年,可她们母女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她被父亲逼着进宫照顾嫡姐,她以为她这一生都无法赎罪,却不想遇到了倾城。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曾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的小青玄,直到那次她梦呓,她像小时候一样叫着阿娘,叫着凌月姐姐,说着只有她们三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她喜极而泣,她发誓一定会用命来护她周全!
绿珠的牺牲终于让倾城意识到,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她的懦弱,会给身边人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有些事就算知道没有结果,也该争一争,至少让对方知道她的底线不是软泥,也许是把淬了冰的钢刃。
她带着护卫闯进飞霜殿时,元霜正倚着鎏金榻上翻书,她看见来势汹汹的她,不但毫无惧色,而且眉梢扬起三分笑道:“不知王孙妃突然驾临——”
“少废话!”倾城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抓起残药便往她口中灌。
元霜瞳孔骤缩,正要反击,暗卫苏畅突然从窗口跃入,他足尖踢飞药碗,掌风扫向倾城胸前——却见一道黑影抢在前面,将她稳稳接入怀中。
君护赶到时,几乎是撞开殿门的。叶昭望着他发颤的指尖,忽然明白:他这一路疾如风火,到底是为了谁?
“放肆!”君护心疼的望着倾城渗血的唇角,抬眼时望着苏畅时已目眦欲裂,“你竟敢以下犯上!”
元霜慌忙跪下请罪。
“是妾管束手下不利,误伤了王孙妃,妾甘愿受罚。”说着她狠狠瞪向还犹自立在当场,一脸不屑的苏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