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的轰鸣,在山谷里头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那片原本还算平整的雪地,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狼藉地,白色的坟场。
许青山没回头多看一眼。
他领着那几个同样是浑身脱力,却还活着的同伴,一头扎进了那片瞧不见边际的,北地的密林。
这一路,没人说话。
只有那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和那粗重的,带着点血腥味的喘气声。
他们走了七天。
七天里,他们没见过半个活人,也没瞅见半点炊烟。
饿了,就啃几口那早就冻得跟石头似的,从雪山卫身上扒下来的干粮。
渴了,就抓几把雪,塞进嘴里头。
王虎那条胳膊,伤得最重。
即便有怪医用那玄冰草的根须,混着不知什么玩意儿的药末,天天给他换药,那伤口,也依旧没有半点要愈合的迹象,反倒是肿得跟那发面的馒头似的,还往外淌着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脓水。
他那张黑脸,也早就没了血色,嘴唇干得起了皮。
好几次,他都一头栽在雪地里,昏死过去,又被那怪医用几根银针,给硬生生地扎醒。
第八天,天,阴得更沉。
那雪,也下得更大,跟那不要钱的鹅毛似的,铺天盖地地往下砸。
风,也刮得跟那鬼哭似的,呜呜作响。
他们寻了一处被山火烧剩下的,早就塌了半边的破庙,准备先躲过这场风雪。
庙里头,那神像,早就被人给推倒,摔成了好几截。
地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混着些不知是什么活物留下的,干硬的粪便。
他们生了一堆火。
王虎靠着那尊没了脑袋的神像,不住地哆嗦,那牙齿,也磕得“咯咯”作响。
他发起了高烧。
怪医摸了摸他那滚烫的额头,又掰开他的眼皮瞅了瞅,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不行了。”
他摇了摇头,那声音,又干又涩,“那毒,已经进了骨头。再这么烧下去,人,就烧傻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云水瑶那张清丽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
她从怀里,摸出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
“先生,要怎么做?”
怪医瞅了她一眼,又瞅了瞅那柄剑。
他咬了咬牙。
“得把那烂肉,都给剜了。再用那烧红的刀子,把那伤口给烙死,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他这话,才刚说完。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猛地一下就挺直。
他那双烧得通红的虎目,死死地瞪着怪医。
“老子……老子不治!”
他那声音,沙哑得跟那破锣似的,“便是死了,老子也要留个全尸!你们……你们谁也别想动老子的胳膊!”
他说着,竟是想去抢云水瑶手里的剑。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走过去,伸出手,在那王虎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砍了一下。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一软,便又昏死了过去。
许青山把那柄从雪山卫队长身上缴获来的,最是锋利的腰刀,扔进火堆里。
他对着云水瑶。
“你来。你手稳。”
云水瑶点了点头,她没半分犹豫,接过怪医递过来的,一把消过毒的小刀,走到王虎身边。
怪医则从怀里,摸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把那些个不知是什么名堂的药粉,都倒进一个碗里,用雪水调成一碗黑乎乎的,瞧着就恶心的药膏。
那两个斥候,则一左一右,把王虎那条伤的胳膊,死死地按在地上。
那柄从火堆里抽出来的,烧得通红的腰刀,被许青山用一块破布裹着刀柄,握在手里。
一股子皮肉烧焦的,让人作呕的糊味,在破庙里头,弥漫开来。
云水瑶的额头上,也见了汗。
她手里的刀,很稳,可那张脸,却白得跟纸似的。
她一刀下去,那块早就烂得不成样子的,黑色的腐肉,便被整块地,剜了下来,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即便是昏死过去,也猛地一下,就弓了起来,那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着的嘶吼。
按着他的那两个斥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他挣脱。
“烙。”
怪医那声音,又干又急。
许青山没半分犹豫,把那柄烧得通红的腰刀,狠狠的,就按在了王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滋啦——”
一声让人牙酸的声响。
一股子更浓的,皮肉烧焦的臭味,夹杂着血腥气,冲天而起。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猛地一下就僵直,随即又软绵绵的,瘫了下去,彻底没了声响。
怪医赶紧上前,把那碗早就调好的,黑乎乎的药膏,糊了上去,又用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给缠了个结结实实。
做完这一切,屋里头所有的人,都跟那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脱力。
王虎的命,算是暂时保住。
可他那条胳膊,也废了。
他们在这破庙里,又躲了三天。
等外头的风雪,小了些,王虎那高烧,也总算是退了下去。
他们把那几个从雪山卫身上扒下来的,早就干得跟石头似的麦饼,分着吃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口粮。
再寻不着出路,他们就真的活活饿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北地的雪原上。
出发的前一夜,许青山把那张从丹房里得来的,救命的地图,又拿了出来,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瞅了半宿。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他们就又上路了。
这一回,他们没再往南走。
反倒是顺着那地图上标的,一条瞧着就偏僻的,往北走的小路,摸了过去。
又走了五天。
一座瞧着就有些规模的,用黑色的山石砌成的边境小镇,总算是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镇子门口,戳着块歪歪扭扭的,早就褪了色的木牌。
上头,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黑石镇。
镇子里头,倒是比他们想的,要热闹些。
街上,有来来往往的百姓,也有那么几家挂着幌子,还在开门做生意的铺子。
可许青山,却觉得这镇子,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
街上的百姓,一个个都低着头,脚步匆匆,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
他们瞅见陌生人,那眼神,就跟那受了惊的兔子,躲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