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合欢宗的各位阁主,无人专精阵法、炼丹、炼器等道。
勉强讲讲基础知识还行,近来上课已越来越勉强,往往出现答不上弟子们的问,只能硬着头皮胡扯一通。
白拂雪为防他们误人子弟,只能在万宝阁挂出招聘启事,雇人来合欢宗教课。
可惜合欢宗名声不好,哪怕价格面议,挂了整整大半年都无人问津。
终于骗来……啊,不,找到一个,如何能令白拂雪不兴奋?
对于门扉突然被打开,出现的白拂雪,令邵临渊不由呆愣片霎,在听到白拂雪简单地询问道:“那位金丹在何处?”
“弟子暂让她在合欢大殿旁的侧殿歇……”
“唰——!”
蓦的,眼前的白拂雪已化作白烟消散。
“呃?”
对此,邵临渊摸摸后脑勺,万分不解师尊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白拂雪迅速瞬移至合欢侧殿,见一位坐在下首一张茶案,轻纱蒙面的青衣女子,只露出双瞳若水般的桃目,正仿佛在闭目养神。
看到她的装束和打扮,白拂雪在合欢宗待久了,约莫受了简葭他们的传染,第一反应就——这是玄月门来得奸细?
管他的!
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只要骗她留下来,老老实实给弟子上课,不要误人子弟就好!
旋即,白拂雪为了给人家留下个好印象,整了整并无褶皱的衣袍,故意在迈进门槛时发出细微的脚步声。
见那女子睁开眼,拱了拱手道:“劳仙子久待,在下白拂雪。”
女子微露惊愕之状,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那弟子竟真的把他们宗主叫来了。
她想起那夜在山巅望见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的飞剑,急忙起身,执了个道礼,颔首自我介绍道:“在下道号仪净,沉溪人,见过白宗主当面。”
白拂雪在另一侧坐下,请她重新入座后,方直入主题问道:“听闻仪净真人精通阵法一道,愿留在此地教导我宗弟子,不知想要多少薪酬?”
仪净抿了抿唇,认真道:“此事容后再谈,我有一事想先向白宗主确认,不知可否?”
见白拂雪点头,言道:“请讲。”
仪净立时已脱口而出道:“敢问素女派可是贵宗下的手?”
“哈?”
素女派是什么?
白拂雪完全没听过,不禁面露惊讶与疑惑。
但他如此作态,反倒让仪净松了口气,她方徐徐讲述道:“两日前,素女派掌门山甯带领全派长老、弟子们自刎仙去,有传言说乃玄月门逼迫所致。
但昨日玄月门掌门容凝表示,经她们调查,此事乃合欢宗以幻术迷惑素女派上下,与她们无关。”
白拂雪不由蹙眉,解释道:“此事与我合欢宗无关,素女派我未曾听过。”
他不知这位仪净能不能信,却意外见她颔首道:“我知道合欢宗是被冤枉的,那日白宗主的飞剑我也曾见过。
想来,白宗主欲要杀人,无需幻术。
山甯曾与我乃旧友,她离世前,曾给我传信。
可惜,我到底未能及时赶至,只能为她们收敛尸骨。
我去时,正巧看到玄月门的掌门容凝几人,匆匆从素女派的方向离开。”
白拂雪当即明了她的来意,微微眯眼,询问道:“仪净真人今次前来,有想借合欢宗之手,为旧友报仇的目的?”
仪净霎时怔了怔,若非白拂雪的提醒。
她来此,单纯只是心中感慨万千,短时间又不愿回家,可惜出门匆忙,没带什么灵石。
恰好看到万宝阁的招聘启示,才来此。
况玄月门庞然大物,她一小小金丹哪里敢对上?
还真没想到,居然有借合欢宗的手去对付玄月门的办法。
这就是一宗之主,化神真君们的格局吗?
仪净摇了摇头,坦诚道:“白宗主此言之前,在下未有如此胆大的想法,不过……或许此法可行?”
顿了顿,她脸面倏地一红,急忙补充道:“听闻白宗主正缺少讲授阵法一道的讲师,我愿留在此,除家传绝学不可外传,其余皆可倾囊以授,不要报酬都行!”
哪知白拂雪却摇了摇头,道:“合欢宗不会为你,和你的朋友报仇……”
仪净眼眸微低,大约有几分失落,又听白拂雪话锋一转。
“合欢宗本就与玄月门已成你死我活之局,只是暂时机未至。
报酬我会按本门授课的长老,照数给你。
我想知道,玄月门为何会将你朋友的门派逼至自杀?”
仪净面纱的粉唇轻咬片晌,有几分难以启齿。
对上白拂雪那双浅红的眸子,澄澈如镜,似能穿透她的内心。
令仪净只好叙述起她所知不多的前因后果,道:“实际情况如何,我也所知不多。
但据山甯信件所言,玄月门已上门几次,竟数次逼迫……逼迫山甯她们接手贵宗曾经的百花阁,同世族子弟们双修,以助他们修行!”
她说完后,令白拂雪不由诧异,奇怪道:“此事同玄月门有何干系?”
不过他本是自问,并未指望仪净回答。
那些世族子弟不想含辛茹苦、脚踏实地的修炼,欲走捷径,该着急的分明是无双府,玄月门先发哪门子的疯?
或者……素女派被玄月门逼得自杀。
那么玄月门又是被谁逼得发疯呢?
无双府吗?
无双府绝不会突然灵光一闪,因合欢宗不再做百花阁的生意后,转头就找玄月门。
除非……最初的无双府,本就打算让玄月门干这种事?
但不知曾经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百花阁这事才落到合欢宗手上。
所以,现在的玄月门看似六大宗门之一,实际从前是依附于无双府的吗?
白拂雪在心中沉吟着,对面案后的仪净微一歪头,独自思量一番,又结合曾经令她难堪、尴尬的旧事,猜测道:“我想,许是贵宗不再做百花阁的生意。
那些世族子弟资质平庸,又不爱修炼,生平贪花好色,没了百花阁便无消遣之处。可……”
玄月门又为何呢?
仪净屈指敲了敲桌面,思考一番,再次猜测道:“莫非是那些世族子弟欲要逼迫玄月门代替贵宗,与他们双修,玄月门不愿从,才推素女派出来?”
她不由心腔中涌出无名的怒火、越想越气,心中憋闷难受,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发泄质问道:“男人们怎能如此之坏呢?
为何只有我们女子才是牺牲品?”
仪净仰起头,望着合欢侧殿上精细的斗拱画梁,凄声道:“可笑我昔年还艳羡山甯,羡她不用跟我一样,被陈家当作联姻的工具!
不用如我一般,被逼嫁给药王谷那废物愚钝的冉少谷主,牺牲我一个,他们都有利可图。
不想,看似山甯得了自由,如今竟已阴阳相隔!”
仪净脸色苍白,紧紧握拳,惨笑数声。
惟有白拂雪灵光乍动,捕捉到仪净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
药王谷?
药王世尊?
冉少谷主?
冉?
瑶娘,冉小娘子?
龙满仓?
伊玲珑?
这些名字像是一条条线,逐渐在白拂雪脑海中勾连成一串。
白拂雪一面自己神识悄无声息地扫过对面的仪净,却并无发现。
立即暗道:“青霜,你暗中检查一下仪净体内可有蛊虫,神魂、金丹可有被人动过手脚?”
青霜亦是仙力、神识暗暗齐扫而过,即答:“没有喔。”
“咳。”
白拂雪这才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了仪净的注意力,询问道:“不好意思,仪净真人,我有几个私人的问题,想要请教您,不知可否方便?”
仪净感觉有几分古怪,但她发泄出来过后,心情尚算不错,点头示意白拂雪问。
白拂雪思索片刻,当即问道:“您刚才所言,您曾嫁给药王谷的冉少谷主。
不知您可识得一位姓冉,名字中带“瑶”的女子,以及一位叫作“阿凌”的男子?”
仪净微微蹙眉,不知白拂雪为何发此问?
她想了一下,仍是道:“嗯……我女儿便叫“冉婧瑶”,至于阿凌?是指药王谷的承影上君吗?我未与那废物和离前,听说老谷主倒是曾让承影上君照顾我女儿。”
“呃……”
白拂雪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白宗主,为何会有此问?您莫非见过瑶瑶和承影上君?”
白拂雪尴尬地点点头。
“哦,怪不得宗主竟有此问。”反倒仪净表情平淡,似是与他们二人都不熟的模样。
可分明她们不是母女吗?
白拂雪想着看她们好似不大熟,况且修真界人神魂强大,大悲大恸之下,应该不至于昏倒?
就算昏倒,自己乾坤袋里还有安神丹、回春丹,应该能抢救过来。
他指尖忍不住在桌面,沿着木纹来回摩挲,轻声缓慢道:“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知仪净真人,万望真人冷静。”
仪净蹙眉,向白拂雪投去疑惑目光。
猝然却听他道:“令爱与阿凌,也就是您口中的药王谷承影上君,已在百余年前于人间白河村不幸罹难。”
仪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白宗主如何知道?”
“因为我当初就‘出生’于人间白河村。
令爱与阿凌结为夫妻,可惜被邪魔所附身,那邪魔操纵令爱用灵火屠灭了我所在的村子。
阿凌叔不知是不敌,还是心怀死意,借雷劫暂时逼退邪魔,二人于雷劫下尸骨无存。”
仪净霍地站起,双肩颤抖,死死盯着白拂雪。
但仪净震惊归震惊,但很快就接受了此事,这个便宜女儿也只是用孕婴莲生得,她也没带过一天!
看仪净短短几个呼吸,吐出口气,又重新坐下,饮了口茶。
她便平静下来,无需安神丹镇定,更无需回春丹抢救,让白拂雪再次见识到修真界的人情何等淡漠。
众所周知修真界只有三个境界——“蝼蚁”、“道友”、“前辈”。
子女之流,不过只是道途上不经意的过客。
若非自己被逼无奈,嫁给冉正则,实际上这场联姻,是冉家与陈家族老们的筹算与利益交换。
实际,与他们两人皆不相干。
毕竟天道无情,死在劫雷下的修士不知凡几。
修行妄图长生,本乃逆天之事,故而修行者不入轮回,九死一生,那本就是他们的归宿。
故而,在听说自己血缘上相关的女儿死在劫雷之下,她相当快就释然了。
反倒冲白拂雪关切问道:“你说,婧瑶与承影上君结了亲?可是那冉谷主示意?”
白拂雪回忆一番,又结合记忆中便宜娘常小娘子的只言片语,摇头否定道:“应当不是,他们应是偷渡、私奔到凡间的。”
岂料仪净竟眉目一弯,笑道:“他们二人一生纵短暂,却活得恣意,未步我的后尘,岂非好事?”
仪净手执道礼,微微躬身一拜道:“贫道多谢白宗主告知小女之事。”
白拂雪点点头,算是受了她一礼。
见她告辞,白拂雪忽地起身,在她背后突然道:“从前在人间,我曾是狗……咳,皇帝的男宠。”
仪净诧异万分,她久居深山,虽耳闻过人讨论合欢宗的新任宗主白拂雪,也曾看过那日如流星的飞剑。
所知不多,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出此言。
却见他扬起笑,再次道:“仪净真人之前所言男子皆坏,我不大认同。”
仪净不知不觉跟随上白拂雪的脚步,一路来到那几座学堂,堂中有男有女。
这些少年少女们,或在练习昨日布置下的法术、符箓,或趴在桌上打瞌睡。
仪净久居深山,一心修行,也未曾去过百花阁。
“这些男孩子以前也曾在百花阁工作过,我也一样。所以,仪净真人您方才的话我不同意。
于权利之下,不论男女。”
白拂雪的话,突如惊雷在仪净耳畔蓦的炸响!
“您?”
仪净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是哑口无言。
于权力之下,不论男女?
她眼前,乍然浮现出冷冽峰上素女派众人脖颈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猩红剑痕。
与在云层中,匆匆擦肩而过的容掌门几人。
彼时,她尚不知情况,等落下云端后,才发现冷冽峰上的惨状。
山甯她们是怀着怎样的决心和决绝?
才能抹出那样的剑痕?
素女派本与世无争,名不见经传。
而强行逼迫她们前去与男子双修的,竟同为女子!
忽然,她眼前又浮现出那日掀开她红盖头的,那往后自己认定是个废物的男子。
为何竟同自己一样,亦是一脸的麻木与悲伤呢?
于权力之下,不论男女!
忽如银瓶乍破,仪净周身气息,骤地开始节节攀升,正是风和日丽的天空被一片乌云覆盖,浓烈的劫雷挟带无上天威,朝地面压来,令人近乎窒息。
在学堂的弟子如被惊起的鸟雀们,咋咋呼呼地奔跑出来观看。
仪净吓了一跳,她岂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渡劫?
尤其这些弟子最高也就筑基期!
她银牙一咬,转头询问面无表情,内心震惊不已的白拂雪!
“白宗主,贵宗可有僻静之处,借我渡劫之用?”
白拂雪始料未及,瑶娘她娘这般厉害,快要渡化神劫了,还敢到处乱跑!
陡然想起当初紫竹渡劫的那截山崖,急忙一点头,带着她已瞬移消失在原地。
头顶劫云当即追随二人而去。
殊不知跑出来的一干弟子们面面相觑数息之后,就开始互相交头接耳讨论道:“那蒙面的女的是谁?是玄月门混进来的奸细,被宗主抓到了?”
“嘿!你没看她站在宗主身边,说不准是宗主的姘头!”
“屁!我们宗主明明喜欢男的!”
“就是,宗主这么多年都还想着那狗皇帝,为那狗皇帝守寡,害得我都没有机会!”
“就不准宗主换换口味吗?”
“你——!竟敢污蔑宗主如此不洁!”
一群人正摩拳擦掌,争论不休间跃跃欲试,响起两声钟声。
看到简葭走来,立即纷纷如缩头乌龟,逃似的坐回自己座位坐好。
简葭阴沉着脸,踱步到讲台上,假意环视一圈,实则用神识时刻观察后山的劫云。
当看到今天侥幸无课的颜红袖几人已纷纷落在不远处的山头,能近距离观看化神劫,不由大为恼怒!
怎么自己这么倒霉?
我也想围观别人渡化神劫啊!
可恶!
当第一道刺目的大拇指粗的劫雷落下,简葭当即收回神识,环视一圈底下这些懵懂无知,满眼都是清澈的愚蠢小鸡崽子们。
她嘴角一勾,紧了紧手中盘起的长鞭,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霎时,底下弟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在心中呜呼哀哉道:“药丸!姓简的今日心情不好,颜阁主、大师姐救救啊!”
碗口粗的紫红霹雳仿若照彻整个夜空,直指底下已衣衫褴褛,面纱早已破损,即便蓬头散发,露出的一张面容清秀的女子。
仪净胸口急喘,仰望这最后一道劫雷。
只要渡过了,那么她就可以晋升化神真君!
感觉气息在胸间运转已有几分凝滞,仪净服下一颗回春丹,效用却是聊胜于无。
劫雷造成的伤势,一旦未曾渡过,丹药的效果不佳乃是常事!
不如,就此舍命一搏!
仪净闭目,双手掐诀,她乾坤袋中飞出无数面各色小旗,结合阵盘,一层层阵法嵌套,围绕在她周身旋转。
与主人一起无畏的迎难而上,直面劫雷。
倏忽间,风清云散,点点银星闪烁。
一位哪怕衣衫破损,但仍是翩翩若仙的清丽美人踏风而来。
颜红袖等人上前,按照修真界的礼仪,纷纷执起道礼,道喜道:“恭喜仪净真君晋升化神,问鼎仙途!”
仪净朝他们微微颔首,看向依旧表情平静的白拂雪,发现自己依旧看不透他的修为,不由诧异而又高看了白拂雪几分。
颔首道谢道:“多谢白真君借贵宝地,供贫道渡劫,贫道无以为报,自当尽心教导贵宗弟子阵法一道。”
“呃……不客气。”
白拂雪眯了眯眼,在旁观仪净渡化神劫全程,内心早已麻木,一时没注意到仪净的称呼。
不是,你这雷劫和当初的自己相比,是不是不大对劲?
堂堂化神雷劫这么轻松的吗?
那当初的自己筑基雷劫算什么?
白拂雪环视一圈和仪净互相寒暄的颜红袖等人,见他们都不对此感到奇怪。
果然,只有自己的雷劫不对劲吗?
难道是自己不是本地人,而是穿越来的原因吗?
白拂雪再次感到心累不已,欲要告辞离去,突然听到仪净忽然传音道:“白真君,你的飞剑上那些“阵法”与“篆文”,最好不要被昆吾剑宗发现哦!
不然,你这样不纯粹的剑修,肯定会被打的!”
白拂雪转头,看到仪净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倍感诧异,传音问道:“你怎知道?”
仪净难得俏皮,回道:“那夜我观那些飞剑好奇,曾用阵法短暂截停了一柄,观察了一下。”
等等,你截停了我的东风,我怎么不知道?
白拂雪悚然一惊,他难道随便招,就招来个不知名的阵法大家么?
不过面上他依旧维持高人风范,不能露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