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在那布满裂纹的绿色“Y”键上,汗珠沿着面罩内壁滚落,在布满灰尘的塑料上犁出浑浊的痕迹。一毫米的距离,如同生与死的鸿沟。防护服内,辐射警报的尖啸是永恒的背景音,像一根冰冷的钻头持续凿击着赵海生的神经。碎裂屏幕上闪烁的“蓄压槽联锁解除 - 手动超驰确认?”一行字,是这片沸腾炼狱中唯一的光,也是可能引爆更恐怖灾难的雷管。
“赵工……”小刘微弱的声音带着濒死的喘息从身后传来,“按…按下去…总比…烧穿强…”他肩部的裂口在赵海生笨拙的按压下依然渗出冰冷的冷却液,防护服内温度正在急剧升高,死亡的冰冷和环境的酷热在他体内交织。
轰隆!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从上方传来,更大块的混凝土和扭曲钢筋砸落在他们藏身的三角掩体边缘,烟尘再次弥漫。EcU-b单元那规律的“滴…滴…”声在震动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冷酷的倒计时。
饮鸩止渴,还是坐以待毙?赵海生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绿色的按键。蓄压槽里是掺有高浓度硼酸的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是扑灭地狱之火的最后一场豪雨。热冲击?压力容器脆化?蒸汽爆炸?每一个可能的后果都在他脑中炸开,每一个都足以将这座城市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堆芯熔融物烧穿压力容器底板,与地下室可能存在的积水接触……那将是比蒸汽爆炸更可怕的灾难——大规模的蒸汽爆炸叠加熔融物-水相互作用(FcI),释放的能量和放射性尘埃将无法估量!
“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骨节发白的手指,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机械咬合声从EcU-b内部传出。碎裂屏幕上,那行绿色的字符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随即,屏幕彻底熄灭。整个废墟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辐射警报的尖啸似乎也被这死寂吞没了一瞬。
一秒。
两秒。
赵海生和小刘蜷缩在掩体里,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心脏在铅灰色的囚笼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耳膜。
嗡————!
一种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声骤然响起!这声音并非爆炸,而是巨大的能量在密闭空间内急速释放、流体高速奔涌产生的恐怖共鸣!整个废墟结构都在剧烈震颤,无数细小的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他们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呻吟,在传递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脉动!
高压注水系统启动了!蓄压槽的爆破盘在超驰指令下被强行打开!冰冷的、富含中子毒物硼酸的高压水流,正以数百吨每分钟的恐怖流量,在高压氮气的推动下,如同决堤的冰河,咆哮着冲入那如同太阳核心般炽热的反应堆压力容器!
城西高架桥下,污水横流的昏暗小巷。
林薇紧紧抱着囡囡,蜷缩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后面,用身体为孩子遮挡着巷口吹来的、带着金属灼烧气味的风。囡囡在她怀里昏睡,小脸滚烫,鼻翼两侧的蝴蝶状红晕颜色更深了,边缘甚至开始有些肿胀,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红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林薇的心。
“不怕…囡囡不怕…妈妈在…”她低声呢喃,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她不敢去想体育馆的方向,脑海中反复闪现着那张报告残页上蓝色的字迹:“西风环流存在南偏扰动,概率约30%”。30%…这个数字此刻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万一…万一风向真的变了呢?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被狠狠锤击的巨响,从城市东面核电站的方向传来!不是爆炸的尖啸,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脉动!脚下的污水猛地跳荡起来,浑浊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脚。巷子两边的墙壁剧烈摇晃,剥落的墙皮和碎砖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垃圾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啊!”林薇本能地扑在囡囡身上,用后背抵挡落下的碎屑。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那是什么?是堆芯彻底熔穿了吗?是地狱之门彻底洞开了吗?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攫住了周遭的空气。
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金属灼烧气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稀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刺鼻、更潮湿、更令人窒息的怪异气味——浓烈的臭氧混合着消毒水般的硼酸气息,如同无形的浪潮,狠狠拍打在林薇的脸上!这气味钻进鼻腔,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风!风也变了!
不再是持续不断地、带着地狱余温从东面吹来的热风,而是变得紊乱、狂暴、毫无规律!它像无数只狂躁的巨手,在狭窄的巷子里撕扯、旋转!卷起地上的污水、腐烂的垃圾和呛人的尘土,打着令人心悸的旋涡,呜咽着扑向巷口,又猛地撞回墙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林薇的头发被这股混乱的气流狠狠抽打在脸上,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不顾风沙迷眼,死死望向核电站的方向。
那根连接地狱的、不断喷涌着橘红光芒和浓烟的擎天巨柱,其顶端翻滚的烟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向南扭曲!像一只无形的、暴怒的巨手,蛮横地将这致命的烟柱狠狠掰向了西南!原本相对清晰、直冲天际的烟柱轮廓,在短短几秒内变得狂暴、混乱、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疯狂翻滚的毒龙!烟柱的主体被强行撕扯、拉长,浓密的灰黑色边缘如同墨汁般迅速晕染开来,吞噬着原本橘红色的光芒,其前端翻腾的、带着不祥灰黑边缘的云气,已经清晰可见地笼罩了远方体育馆所在区域的天空!那片天空瞬间变得污浊、沉重,如同倒悬的、沸腾的沥青沼泽!
西南!那个方向……正是官方指定的、挤满了数万避难者的西区体育馆所在地!
“不——!”一声绝望的悲鸣终于冲破了林薇堵塞的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她死死搂住怀里的女儿,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冰冷的恐惧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囡囡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的哼唧,鼻翼两侧那紫红色的蝴蝶斑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
“妈妈……疼……”囡囡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像重锤砸在林薇心上。
混乱的脚步声、哭喊声、尖叫声,如同被惊扰的、陷入绝境的蜂群,正从巷口的主干道方向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裹挟着更深的绝望和末日般的恐慌,瞬间淹没了狭小的巷子。
“风向变了!体育馆!体育馆危险了!”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形,穿透嘈杂的人声。
“毒云过去了!快跑!别去体育馆!”
“广播!广播车在喊!往西北!往西北跑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体育馆里面啊——!”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嚎撕心裂肺。
“让开!都让开!别挡路!”
人潮如同失控的洪流,涌进了小巷的入口!无数张惊恐扭曲的脸,无数双推搡的手臂,瞬间填满了狭窄的空间。林薇被这股汹涌的、充满绝望力量的人流狠狠撞在身后的垃圾袋堆上,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死死护住怀里的囡囡,用后背承受着冲击,感觉肋骨都要被挤断。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