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泉屯堡,与浑源大峡谷的肃杀截然不同。
还隔着老远,秦烈便看到那边的堡门大开,一队军卒衣甲鲜明地列于门外,为首一人,身着锦袍,面皮白净,正满脸堆笑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张望。
此人,正是白溪泉的把总,刘恩。
白彪策马凑到秦烈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煞气。
“把总,这姓刘的家伙笑里藏刀,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要俺们再扮一次鞑子,吓破他的胆?”
秦烈摇了摇头。
同样的招数,用一次是奇谋,用两次,就是愚蠢。
刘恩不是杜明,他既然敢大开堡门,在这里摆出笑脸相迎的架势,就说明他早就收到了风声,并且自认有了应对之策。
马队在堡门前停下。
刘恩立刻迎了上来,对着秦烈长长一揖,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哎呀,秦把总大驾光d临,刘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直起身,笑容可掬。
“昨日听闻秦把总神威,竟以演习之名,将杜明那老匹夫的罪行揭露,真是大快人心!我那堂姐还特地捎信来,让我务必全力配合秦把总,一切以大局为重!”
刘恩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既点明了自己和张百总夫人的关系,又将秦烈夺堡的行为,主动定义为“揭露罪行”,摆出了一副完全拥护的姿态。
这就好比一团棉花,让你纵有雷霆万钧之力,也无处可使。
秦烈翻身下马,根本不理会他的客套,径直朝堡内走去。
“既然要以大局为重,那就少说废话。”
刘恩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跟上。
“秦把总说的是,说的是!”
秦烈走到堡内校场,看着那些整齐列队的军卒,冷不丁地回头。
“鞑子即将大举来犯,军情紧急,我需要抽调你麾下两百精锐,随我出堡,前去探查敌情。”
刘恩的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有些挂不住,勉强挤出一丝为难。
“秦把总,非是刘某不配合,只是……只是我这白溪泉,兵力本就薄弱,若再抽调两百人走,万一鞑子绕道来袭,岂不是……”
“你的意思是,要违抗百总军令?”
秦烈掏出那块古铜色的令牌,在手中轻轻抛了抛。
“不不不!刘某绝无此意!”
刘恩吓得连连摆手,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是事关重大,刘某觉得,还是该先向张百总禀明一声,由他老人家定夺,才最为稳妥……”
他想用张渝山来压秦烈。
“杜明也是这么想的。”
秦烈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现在,应该正在浑源大峡谷的囚车里,思考人生。”
刘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秦烈冰冷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校场上那些军卒的身上。
“本官再说一遍,抽调两百精锐,出堡探查!”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在整个校场回荡。
刘恩手下的那些管队和军卒们,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大气都不敢喘。
杜明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摆着,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刘恩站在原地,嘴唇哆嗦,进退两难。
给,他这把总就成了空架子。
不给,他怕自己立刻就会步上杜明的后尘!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堡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浑身尘土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惊慌。
“报——”
“堡外三十里,发现鞑子踪迹!约莫二十余骑,正向我方而来!”
此言一出,校场上顿时一阵骚动。
刘恩更是脸色大变。
真的有鞑子!
秦烈的脸上,却在此刻,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真是天助我也。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听到了吗?”
秦烈猛地转向刘恩,厉声喝问。
“敌情当前,你还要在这里推三阻四,贻误军机?”
“我……”
刘恩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烈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猛地抬手一指。
“白彪!”
“末将在!”
白彪兴奋地一步踏出,声如洪钟。
“你,带上你的人,再从他的人里,点两百个最能打的出来!”
秦烈的视线扫过校场上那些惊疑不定的军卒,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随我出击,将这股鞑子,尽数歼灭!”
他根本没再看刘恩一眼,仿佛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直接越过了刘恩这个把总,对着白溪泉的军卒发号施令。
这是赤裸裸的夺权!
刘恩手下的一名管队见状,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可话到嘴边,看到秦烈那张冷酷的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白彪可不管那些。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大步流星地走进队列,开始亲自挑人。
“你!对,就你!长得跟熊一样,出来!”
“还有你!看着机灵,也出来!”
被他点到的军卒,先是一愣,随即在同伴们羡慕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能被这位一箭射断吊桥的猛人看中,那是荣耀!
很快,两百人的队伍便已集结完毕。
秦烈看着面如死灰的刘恩,终于又开了口,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刘把总,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你的兵,我会替你用好的。”
说罢,他带着集结完毕的队伍,在刘恩那屈辱到扭曲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开出了白溪泉屯堡。
官道上,烟尘滚滚。
两百多人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气氛压抑得有些古怪。
白溪泉屯堡的那两百名军卒,被秦烈裹挟着,跟在队伍后半段。
他们不时地拿眼去瞟前方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昨天才用腐肉羞辱了他们的把总,今天就用雷霆手段夺了浑源大峡谷,现在又指着他们的鼻子,直接调兵遣将。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出来了。
去打鞑子?
就凭他们这两百多号人?
不少人的手心里,已经捏出了一把冷汗。
秦烈并未理会身后那些复杂的情绪。
他勒住马缰,在一处两山夹峙的狭窄谷口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