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红绸还没褪尽,空气中却已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滞涩。宝玉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坐在新房的床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按照圣旨,他必须娶宝钗为妻,可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黛玉的影子。
“二爷,该揭盖头了。”袭人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宝玉像是没听见,依旧愣着。直到宝钗的丫鬟莺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红绸时,竟微微颤抖。
盖头被掀开,露出宝钗端庄秀丽的脸。她穿着繁复的嫁衣,头上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见宝玉盯着自己,脸颊泛起红晕,轻声道:“二爷。”
宝玉看着她,眼神却渐渐恍惚。眼前的人,怎么看都像是黛玉——那眉梢的弧度,那说话的语气,甚至连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都和记忆中的林妹妹一模一样。“林妹妹……”他喃喃道,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
宝钗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受伤。袭人连忙打圆场:“爷,您喝多了,认错人了。这是宝姑娘。”
宝玉这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宝钗,又看看自己一身的红,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往外就走:“我去找林妹妹!她一定在潇湘馆等我!”
“二爷!”宝钗和袭人同时拉住他。宝钗的声音带着哽咽:“二爷,我们已经成婚了,您不能这样……”
宝玉看着她含泪的眼,心里一阵刺痛,却还是挣脱了她们的手:“我知道成婚了,可林妹妹怎么办?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新房,留下宝钗独自坐在床沿,眼泪无声地滑落。这场奉旨而成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
宝玉没找到黛玉,却在荣庆堂门口撞见了匆匆赶回的贾琏。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行装,脸色惨白,见到宝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宝玉,快……快去告诉老太太,宫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宝玉心里咯噔一下。
“贵妃娘娘……薨了!”贾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今晨传来的消息,说是……说是急病不治……”
“什么?”宝玉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元春是他的姐姐,也是贾府最重要的靠山,她怎么会突然薨了?
两人冲进荣庆堂时,贾母正和王夫人说着宝玉成婚的事,见贾琏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贾母问道。
贾琏“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老太太,娘娘……娘娘她没了!”
“你说什么?”贾母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没听懂。
“娘娘薨了!”贾琏重复道。
贾母的身子晃了晃,指着贾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接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太太!”王夫人和王熙凤同时惊呼,冲上去扶住她。
荣国府顿时乱成一团。太医被匆匆请来,诊脉后说贾母是急火攻心,晕厥过去,需要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
安顿好贾母,王夫人才顾得上悲伤,拉着贾琏问:“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贾琏叹了口气:“具体的不清楚,只听说病得很急,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宫里传来的旨意,让咱们府里素服守孝,不得宴饮。”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本就暗流涌动的荣国府,激起千层浪。元春的死,意味着贾府失去了最大的政治靠山,那些平日里就盯着贾府的政敌,怕是很快就要动手了。
王熙凤强打起精神,开始安排府里的丧事。可她刚理出点头绪,贾琏就找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凤丫头,给我拿些银子。”
“拿银子做什么?”王熙凤皱眉,府里的账目她最清楚,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每一分都得省着花。
“我要去打点宫里的人,”贾琏道,“娘娘的后事,总得让他们多照拂些。”
“打点?府里现在哪还有闲钱?”王熙凤的火一下子上来了,“老太太还病着,宫里的赏赐还没下来,各处的开销都等着用钱,你还要拿钱去打点?我告诉你,没有!”
“你怎么回事?”贾琏也火了,“这是娘娘的事,能省吗?以前你手里不是攒了不少私房钱吗?先拿出来应应急!”
“我的钱?”王熙凤冷笑,“我的钱都是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的,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不是让你拿去挥霍的!你自己在外头养外室、喝酒赌钱花了多少,心里没数吗?现在倒想起我的钱了!”
“你!”贾琏被她骂得哑口无言,指着她的鼻子,“好,好得很!王熙凤,你等着!”他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王熙凤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贾琏说的是气话,可府里的财政状况,确实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这个“强英雄”,怕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紫鹃来找王熙凤,说她要离开荣国府。
“你要走?”王熙凤有些惊讶,“老太太还病着,你这时候走,不太合适吧?”
“二奶奶,”紫鹃的眼圈红了,“林姑娘走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想去她的坟前守着,陪她说说话。”
王熙凤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留不住,叹了口气:“也罢,你想去就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些银子和衣物,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紫鹃谢了她,转身往潇湘馆走去。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满院的竹影,还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她收拾了几件黛玉的旧衣裳,还有那支黛玉生前最爱的玉簪,最后看了一眼这住了多年的地方,毅然转身离开了荣国府。
紫鹃的离开,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贾琏积压已久的怒火。他本就对王熙凤害死尤二姐的事耿耿于怀,如今见她依旧强势,又想起府里日渐衰败的光景,便下定决心,要让她付出代价。
这日,贾琏让人把王夫人、邢夫人、贾珍等人都请到荣庆堂,说是有要事相商。王熙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着来了。
众人坐定后,贾琏开门见山:“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说说尤二姐的死因。”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尤二姐不是病死的吗?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又提起来了?”
“病死的?”贾琏冷笑,“她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死?我前几日查到,她死前曾看过胡太医,那太医给她开的药,根本不是安胎药,而是能让人流产的虎狼之药!”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王熙凤。
“你胡说!”王熙凤怒道,“胡太医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会开那种药?”
“是不是胡说,问问胡太医就知道了。”贾琏拍了拍手,两个小厮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头走了进来,正是胡太医。
“胡太医,你告诉大家,你给尤二姐开的到底是什么药?是谁让你开的?”贾琏厉声问道。
胡太医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指着王熙凤,声音颤抖:“是……是二奶奶让我开的,她说……她说尤二姐怀的是孽种,不能留……”
“你血口喷人!”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有!”胡太医哭道,“二奶奶还威胁我,说要是我敢说出去,就杀了我全家!”
“还有张华!”贾琏又道,“尤二姐的前夫张华,前几日被人暗杀,侥幸没死,他说,是你派人去杀他的,因为他知道你害死尤二姐的事!”
一件件证据摆在面前,容不得王熙凤辩驳。王夫人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凤丫头,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王熙凤看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听着胡太医的指证,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手段高明,能把所有事都掩盖过去,却没想到,纸终究包不住火。
“是又怎么样?”王熙凤忽然笑了,笑得疯狂而绝望,“尤二姐那个贱人,敢勾引我丈夫,破坏我的家庭,我杀了她,有什么错?张华那个无赖,拿了我的钱还敢到处造谣,我杀他,又有什么错?”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王夫人气得说不出话。
邢夫人一直看不惯王熙凤,此刻更是落井下石:“我早就说过,这女人心狠手辣,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
王熙凤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他们或愤怒、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这一生,争强好胜,机关算尽,以为能掌控一切,到头来,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她嘶声喊道,“为了守住这荣国府,我容易吗?你们现在都来指责我,当初享受着我带来的好处时,怎么不说?”
可没人听她的辩解。贾琏冷冷地说:“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定要禀明老太太和老爷,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王熙凤看着贾琏冰冷的脸,看着王夫人失望的眼神,看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心里最后一丝支撑也轰然倒塌。她想起自己刚嫁入贾府时的风光,想起自己协理宁国府时的干练,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的日日夜夜……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好一个荣国府!好一群亲人!我王熙凤,算是什么强英雄?不过是个笑话!”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最后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像一朵凄艳的红梅。接着,她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晕厥过去。
“二奶奶!”平儿惊呼着冲上去。
荣庆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晕厥的王熙凤,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风光无限、说一不二的“凤辣子”,终究还是栽了。
强英雄,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王熙凤的“知命”,来得如此惨烈,如此绝望。而她的倒下,也预示着这座看似坚固的荣国府,即将迎来彻底的崩塌。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上,也照在众人沉默的脸上。荣国府的未来,像这渐暗的天色,一片迷茫。而这场由权力、欲望、仇恨交织而成的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