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早有防备,自袖中闪电般取出一囊,里头装的是寻常厨房所备的胡椒粉与艾草末混合之物,辛辣粉末易惹喷嚏扑鼻。
眼下正是时机!她顺势一扬手,粉末如雾般在二人面前炸开,细微灰白弥漫满室,两名歹徒猝不及防,吸入口鼻,登时喷嚏连作,泪涕横流,哪里还能近身半步?
粉尘袭面,喷嚏狂作如骤雨,两人捂面扭腰,只顾不住的揉捏自己的鼻子,完全没力气去管云遮了。
云遮趁机高呼:“有贼闯入!来人啊!抓贼啊!”
清亮嗓音穿透静谧佛堂,外头巡护的护卫早得秦牧云之令,闻声立时蜂拥而入。
转眼间,佛堂门口已挤满了家丁与护卫。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两名面目扭曲的汉子瘫倒在地,喷嚏声接连不断,狼狈不堪。
护卫一拥而上,将其绑缚在地,搜身时,竟从一人怀中抖出一包油腻包裹,打开竟是一些掺杂着玫红颗粒的白色药粉,显非寻常之物。
管事当即严加拷问,棍棒之下,歹徒熬不住只得招供:他们乃街头乞儿,被一女眷以银钱收买,指使其藏身佛堂行凶。
此药并非乞丐所备,护卫凭其线索溯源,查得药材来自城中暗巷药铺——店家供认,前日一名衣着贵气的丫鬟购得此物,身形样貌恰似江府中人。
而那被收买恰好“路过”的婆子也没逃过审问,不过她知道的太少,只有收到的一荷包碎银。
秦牧云拿着那个荷包,上没什么特殊的印记,但那料子,似乎江大人说起过开春给府上添置了的一批江南新制布匹一致,毕竟秦牧云当时也去看了那批布料,想给云遮做几身新衣,只是颜色和质感他都不满意。
至此,一切不言而喻:药源、供词、目击、还有一个算不得正经证据的荷包作为佐证,层层递进,矛头直指江映雪。
云遮伫立殿中,面色沉静,唯袖口一抹不经意沾上的案几灰尘,彰显其从容脱身之智。
佛堂里,她目光清冷,有秦牧云在,她并不担心这件事的后续,只专心的抄写着给太后的寿礼——《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
这场局,柳如眉织线,江映雪作茧,终落得一个自作自受,作茧自缚的下场。
云遮觉得她们也该抄抄这经文:“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
国公府的肃杀之气从未如此浓烈,秦牧云脸色阴沉如铁铸,若非云遮早有防备……那恶毒至极的设计令他背脊发寒。
事关云遮的名节,到底不好闹得太大,但一封措辞冷硬如钢刃的断交书很快就送到了江家。
信中直斥江小姐行止失德,手段卑劣,国公府岂敢再与贵府攀附这等“交情”!字字句句,都将江映雪的颜面踩入泥泞。这一封断交书,直指江家,形同檄文!
而随后递到兵部尚书柳府的书函虽未提名道姓,却措辞更为尖锐,句句嘲讽家风不正,必有阴诡小人教唆,行毁人清白之毒计!字字诛心!
柳尚书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秦牧云的书信虽没点柳如眉的名,但那毒计的风向,阴险的风格,还与江家小姐交好的还能是谁?!
他看向柳如眉的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这个庶女,真是要将他柳家的脸,连同他与镇国公府这点岌岌可危的情分,一同扔在地上践踏!
柳府后宅的柴房里只有一盏如豆的残灯,大夫人嘴角噙着刻薄冰冷的讥讽,俯视着被剥去华服钗环、跪在冰凉地面上的柳如眉:“瞧瞧,庶出的根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和你那不要脸爬床的生母一个德行!就知道背地里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毒把戏!
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连累阖家女眷名声,坏了你父亲前程!自以为聪明,就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呵,蠢笨如猪,还不自知!”
柳如眉低垂着头,柴禾粗糙的木屑刺进膝盖的皮肉里的痛,却远不及四周投来的那些鄙夷轻蔑目光带来的羞辱。
她早就麻了……
柳如眉缓缓地、极慢地抬起眼睑,脸上没有一丝大夫人预料中的惶恐或求饶,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深处却跳跃着一簇幽暗而执拗的鬼火。
走出这一步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的结局,包括江映雪这一次可能一如既往的不能成事。
关进柴房?随便打发嫁人?嫁给那些鳏夫、商贾,或者更不堪的人?都没关系!
她看着柴房小窗外那一点惨淡的天光,唇边竟缓缓弯起一丝微不可察、却冰冷蚀骨的弧度。
秦牧云,江映雪,还有……云遮?她无声地在心底咀嚼着这三个名字。这把火已经点了,就算烧不到你们身上,这烟也会永远呛在你们的肺腑里!
那个关于“失贞”的陷阱,哪怕没成功,它带来的污浊气味,也必定会在秦牧云心中留下不散的阴翳吧?
男人……呵,不都在乎这个?纵使他现在为色所迷,日后午夜梦回,岂能毫无芥蒂?
她柳如眉这条烂命换来的刺,扎不进血肉,也要梗在他喉头!
她若坠入深渊,也要拉着他们的“好日子”,一同染上洗不掉的污秽气味!
大家,一起不得安宁!
阴暗潮湿的柴房中,那丝无声的笑意如同深渊里开出的花,在微光摇曳之下,徒增朽木残垣间的蚀骨寒意。
柳府柴房的门在柳如眉身后关紧时,江映雪也在父亲的盛怒下,被锁进江府最偏僻的院落里。
冰冷的门扉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有侍女们小心翼翼的啜泣声隐隐传来——她们也被老爷迁怒了。
一月禁足,抄不完的《女戒》《女训》,跪在冷硬祠堂青砖上的五日,膝盖早已留下了青黑瘀痕,稍稍一动便痛彻心扉。
她形销骨立,娇艳的脸庞失了血色,只剩下憔悴的青灰和浓得化不开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