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零星的爆竹声还在城市的角落此起彼伏,残留着年夜最后的喧嚣。
屋内,暖意融融,春晚的歌舞声隐约从客厅传来,混合着长辈们压低的笑语。小田被两位妈妈和奶奶拉着去偏厅看她们新买的年画了,客厅里只剩下陈建国陪着田志刚低声闲聊着些军旅旧事。
陈羽墨刚端起一杯热茶,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轻咳。他抬起头,正对上爷爷陈振国投来的目光。老爷子端着紫砂壶,看似随意地呷了一口,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朝他书房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随即转身,背着手,步伐沉稳地走了过去。
来了。
陈羽墨心下了然。他放下茶杯,对陈建国和田志刚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步履沉稳地跟进了书房。
红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欢声笑语。书房里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台灯,空气中弥漫着上好雪茄的醇厚香气和陈年书籍纸张的油墨味。陈老爷子已经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点燃了一支粗壮的雪茄,袅袅青烟在他饱经风霜的脸前升腾,模糊了部分表情,却让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显得更加锐利迫人。
陈羽墨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神色平静地迎接着爷爷审视的目光。他没有先开口。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了几秒,只有雪茄燃烧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终于,陈老爷子缓缓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雾在灯光下盘旋,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兔崽子,翅膀硬了。”他骂了一句,语气却并非真正的怒意,更像是一种带着点感慨的调侃,“现在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连你爷爷我都得靠看新闻才知道点边角料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雪茄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颗暗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陈羽墨:
“西郊那个‘大铁圈’,那个要‘烧太阳’的玩意儿…羲和工程…是你小子在背后捣鼓吧?” 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陈羽墨没有丝毫意外,更没有试图否认。在老爷子这样的人物面前,任何掩饰都显得多余且愚蠢。他迎着爷爷的目光,坦然点头:“是,爷爷。是我在负责核心技术攻关和总体协调。”
“嘿!”陈老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手指在红木桌面上用力点了点,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打在过往的记忆上,
“行啊!真行!搞五代机‘云龙’,你来找我老头子疏通关系要基地要资源;搞那个基础工业,你拿着方案让我去找老首长拍板;现在倒好!弄这个比前两个加起来都吓人一百倍的‘人造太阳’!你倒好,悄没声儿的,自己就干成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合着我这老头子在你眼里,就是个用完就扔的敲门砖?”
话里话外,有骄傲,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深知这个孙子背负着什么,更清楚“羲和”工程背后意味着何等恐怖的技术难度和资源投入。如此庞大的项目,孙子竟能独立支撑到这一步,简直匪夷所思!
陈羽墨看着爷爷眼中翻涌的情绪,心中涌起一丝歉意。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烛龙的存在和重生的事实太过于惊人,而“羲和”工程的推进,在烛龙提供的降阶蓝图和举国之力的支撑下,确实跳过了许多需要老爷子这种层级元老出面协调的传统环节。
“爷爷,”他声音沉稳,带着真诚的歉意,“不是瞒您,也不是不需要您。而是…这次,很多路,国家直接铺好了。技术路径清晰后,工程推进比预想的…顺利很多。不想让您再为这些琐事分心劳神。”
“顺利很多?”陈老爷子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轻描淡写的说法不太买账。他狠狠吸了一口雪茄,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少跟我打马虎眼!说说,现在到底到什么地步了?那玩意儿…真能点着?”
陈羽墨坐直身体,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所有核心组件,全部制造、检测、预组装完毕,已安全运抵总装基地。”
“建设与总装部门,与国家能源局、华能、中核、中建等所有协作方协调完毕,施工力量、后勤保障、安全预案全部到位。”
他顿了顿,迎着爷爷骤然收缩的瞳孔,抛出了那颗真正的惊雷:
“初四,‘羲和’可控核聚变示范堆,正式启动主体结构总装!”
“什么?!”饶是陈老爷子戎马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忍不住失声惊呼!手中的雪茄差点没拿稳,烟灰簌簌地掉落在笔挺的军裤上。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声音都变了调:
“初…初四就装?!你…你是说,过了年,拆了红包,你们就要开始…搭那个‘太阳’了?!”
“是。”陈羽墨肯定地点头,目光沉静而有力,“按照目前进度和优化后的总装方案,顺利的话,预计…半年左右,即可完成全部系统集成调试,进入首次等离子体约束和能量增益测试阶段。” 他没有直接说“发电”,但“能量增益测试”这几个字,已经清晰地指向了那个终极目标——输出能量大于输入能量,点亮属于人类的第一盏聚变之灯!
“半…半年…测试发电…”陈老爷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坐回宽大的皮椅里,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失焦,仿佛在消化这过于震撼的消息。书房里只剩下雪茄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低下头,重新看向书桌对面的孙子。那双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如同目睹神迹般的震撼,有对孙子能力的惊涛骇浪般的惊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某种超越时代的力量正在崛起的敬畏。
他拿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和感慨:
“这才几年啊…羽墨。”他像是在问陈羽墨,又像是在问自己,“满打满算,从你高考完到现在,也就…不到三年吧?”
“三年…从一个刚进大学材料系的学生娃…”
“搞出了让全世界空军司令睡不着觉的五代机‘云龙’…”
“搞出了能把航母战斗群吓得掉头就跑的‘霹雳-17’…”
“现在…”他的目光扫过陈羽墨年轻却沉稳得可怕的脸庞,最终落在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上,仿佛想从中窥探出什么秘密,“你告诉我,你马上要把传说里的‘人造太阳’,给立起来,半年后,就准备让它…发光发热了?”
陈老爷子重重地将雪茄按灭在厚重的玻璃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身体前倾,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紧锁住陈羽墨:
“小子,你跟爷爷说实话。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根本就不是天才两个字能解释的了!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际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探寻禁忌般的谨慎。他隐隐感觉到,孙子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常理的秘密。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雪茄的余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紧张的气息。
陈羽墨的心猛地一沉。他迎上爷爷探究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依旧保持着那份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坚不可摧的壁垒。
“爷爷,”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没有您想的那种‘际遇’。”
“是时代给了机遇,是国家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决心,是成千上万科研工作者和工程师们夜以继日的奋斗,是无数基础工业突破累积的成果。”
“而我,”他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只是恰好在正确的时间,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看到了那条…或许更清晰一点的路。然后,和大家一起,把它走通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只是巧妙地隐去了那最关键的一环——那条“更清晰的路”,究竟是如何“看”到的。
陈老爷子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陈羽墨的眼睛。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智慧,有坚定,有担当,有对家国深沉的爱,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和谎言。但老爷子纵横一生,阅人无数,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水面下,无法触及的深邃。他知道,孙子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出全部。
最终,老爷子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靠回了椅背。他没有再追问。有些秘密,或许知道得太多,对孙子,对国家,都未必是好事。他能感觉到,孙子所做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光明而伟大的目标。这就够了。
他重新拿起一支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庐州的冬夜,看到西郊那片即将燃起太阳之火的土地。
“半年…”他喃喃自语,苍老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复杂、却又带着无限期许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震撼的余波,有释然的欣慰,更有一种见证历史洪流奔涌向前的豪迈。
“好!好一个半年!羽墨啊…”他转过头,看着灯光下孙子挺拔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
“放手去干!把这颗‘太阳’,给我稳稳当当地…升起来!让这华夏的天…亮得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