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庐州,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硝烟残留的独特气味,混合着各家各户飘出的、浓郁诱人的饭菜香气。
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的阴云,洒在翠湖苑别墅区覆盖着薄雪的屋顶和庭院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陈羽墨一家提着精心准备的年礼,踏进了田家别墅。
门一开,热闹的寒暄声、长辈们爽朗的笑声便扑面而来。客厅里,小田正被奶奶和外婆拉着,展示她新买的羊绒围巾,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弯弯的,像只被宠爱的猫咪。
“小墨来啦!”林薇笑着迎上来,接过苏晚晴手中的礼盒,“快进来坐,外面冷!”
“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新年好!”陈羽墨礼貌地一一问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中央那个明媚的身影。
田夕薇看到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子。她摆脱了奶奶的“围巾秀”,小跑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仰着小脸,笑容灿烂:“墨墨!新年好呀!苏姨,陈叔,爷爷奶奶,新年好!”她颊边的小梨涡深深陷下去,带着新年的喜气和见到他的纯粹欢喜。
拜年、寒暄、喝茶、吃点心…客厅里暖意融融,充满了春节特有的、喧闹而温馨的烟火气。长辈们聊着家常,话题自然离不开田夕薇刚获得的梧桐奖提名,言语间满是骄傲和期待。小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躲在陈羽墨身边,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陈羽墨感受着身旁女孩的体温和那小小的、依赖的动作,心头却像压着一块越来越沉的石头。他端起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手心,却驱不散那份即将宣之于口的沉重。
窗外,阳光正好,可他知道,属于他和乖乖的短暂假期,即将提前结束。
趁着长辈们聊得正酣,话题转向了养生和花鸟鱼虫,陈羽墨轻轻碰了碰小田的手肘。田夕薇疑惑地转过头看他。
“乖乖,”他低声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陪我出去透透气?院子里雪景不错。”
小田眨眨眼,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跟长辈们打了声招呼:“奶奶,妈,我和墨墨去院子里玩会儿雪!”便拉着陈羽墨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跑出了温暖喧闹的客厅。
室外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两人。阳光洒在洁白的积雪上,反射出细碎耀眼的光芒。院子里那棵樱花树覆着厚厚的雪,静默地矗立着。田夕薇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然后团起一个小雪球,笑嘻嘻地作势要往陈羽墨脖子里塞:“墨墨,快看!堆雪人好不好?”
陈羽墨却轻轻握住了她拿着雪球的手腕。他的手心温热,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凝。小田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严肃。
“乖乖,”陈羽墨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也映着难以言说的歉意与沉重,“我…初四就要走了。”
“走?”小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容重新漾开,带着点小埋怨,
“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去项目上嘛!你哪年不是初五初六就回去忙?放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闹的!等你忙完这阵子…”
她掰着手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的《长歌行》提名结果三月份就出来啦!到时候你一定要抽空陪我去参加颁奖礼哦!说好的,要亲眼看着我站在领奖台上呢!”她晃着他的手臂,带着撒娇的意味,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约定。
陈羽墨的心像是被那只带着凉意的小手紧紧攥住。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清冽寒冷的空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
“乖乖,”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次…不一样。”
“初四离开后…我可能需要…完全封闭一段时间。”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不能联系外界,时间…”
“完…完全封闭?”小田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冻结的冰花,瞬间碎裂。她猛地抽回手,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里面盛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和迅速蔓延的受伤,“就…就像你之前做那个什么‘大项目’那样?一年都见不到人影,只有偶尔几条冷冰冰的消息?” 她指的是他研发五代机“云龙”时的那段日子。那时虽然也聚少离多,但至少还能偶尔通个电话,知道他平安。
陈羽墨的心狠狠一沉。他看到了她眼底瞬间涌起的委屈和恐慌。他用力握住她微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和温度,声音带着沉痛的歉意:“乖乖,对不起。这次…比那次更严格。是…绝对保密的状态。” 他无法解释“羲和”工程的绝密性,也无法描述那将是一个怎样与世隔绝的环境。
“绝对保密…”小田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它们的重量。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脚下被踩得有些凌乱的积雪,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滚烫的东西坠落。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所以…三月份的梧桐奖…你…你也看不到了?不能…不能亲眼看着我…站在台上了?” 这是她期待了很久很久的时刻,是她想与他分享的荣耀。
“对不起…”陈羽墨的声音干涩沙哑,除了这三个字,他找不到任何能安慰她的语言。
他比任何人都想亲眼见证她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刻,那是他前世错过的遗憾,也是今生承诺的见证。可“羲和”的星辰之火,同样需要他倾注全部的心血去点燃。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这无法两全的命运。
冬日的阳光明明落在身上,小田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终于有机会站在那个梦想的舞台上…他却要缺席。而且是彻底的、杳无音信的缺席。
泪水终于还是没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脚下的积雪上,融出小小的、深色的坑洞。她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陈羽墨心疼得无以复加,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
田夕薇却猛地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却强撑的小兔子。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不就是…不能联系嘛。”
她仰着小脸,倔强地看着他,尽管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弧度,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故作轻松、却让人心碎的坚强:
“我…我可是田夕薇,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不就是…领个奖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你不在,我一样能拿!” 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安慰他。
“我第三部戏《春归》三月份也要开机了,拍完正好…差不多七月…”她掰着手指,像是在计算着时间,“等你…等你那边忙完,我戏也拍完了!正好!到时候…到时候你得补偿我!请我吃大餐!陪我逛街!陪我…陪我把所有落下的约会都补回来!” 她越说越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努力维持着那份“我很好,我能行”的倔强。
陈羽墨看着她强忍泪水、强颜欢笑的样子,听着她故作轻松却字字带着委屈的安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他再也忍不住,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彻底软了下来,将脸深深埋进他厚实的羽绒服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无声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乖乖…”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刻骨的歉意。
小田在他怀里用力摇了摇头,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别说对不起…墨墨…我懂。”
“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很重要…”
“我不闹…我等你…”
“但是…”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认真,带着一丝执拗的坚持,“你要答应我…平平安安的…一根头发都不能少!还有…还有…等我的《春归》拍完,你要第一个看!还有…等我拿了奖杯…你要亲口告诉我…我演得有多棒!”
“好!”陈羽墨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答应你!平平安安!一根头发都不少!等你拍完《春归》,我第一个看!等你拿了奖杯,我亲口告诉你,你是最棒的!乖乖,永远是最棒的!”
田夕薇看着他郑重的眼神,听着他坚定的承诺,心底那份巨大的失落和委屈,仿佛被这沉甸甸的保证稍稍熨平了一些。她重新把脸埋回他怀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气息,闷闷地说:“那…拉钩…”
陈羽墨失笑,心底却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小指,勾住了她同样伸出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带着鼻音,认认真真地念着古老的童谣。
“嗯,一百年,不许变。” 他低声应和,小指用力勾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在覆雪的樱花树下,在清冷的冬日阳光里。远处隐隐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和零星的爆竹声响,衬得这一刻的静谧与离别前的依偎,格外珍贵。
此刻,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还有那个关于半年之约的、小小的、带着泪水咸味的钩指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