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我又被干妈派了差事。这次倒不是什么汤汤水水,是干爹落在家里的一个U盘,里面存着几段他新琢磨的活儿的音频,晚上小剧场演出前要用。干妈在电话里千叮万嘱:“可别再毛手毛脚的了,直接送到你干爹手里,别假手旁人啊!”
我捏着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站在德云社后台的侧门外,心里有点发怵。上次那场“药膳撞大褂”的惨烈事故还历历在目,空气里那混合着鸡汤药香和巨大尴尬的味道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后台依旧热闹。比上次来似乎人更多了些,大概临近晚场演出,大家都忙着准备。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油彩味、发胶味,还有点心刚出炉的甜香。有人在对词儿,声音不高但字正腔圆;有人在练身段,咿咿呀呀;角落里传来快板清脆的“哒哒”声,节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我贴着墙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睛快速扫视着,寻找干爹那间休息室。上次的路线有点模糊了,加上人头攒动,一时有点抓瞎。
正张望着,旁边一个堆着道具箱的狭窄通道口,突然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那声音有点耳熟。
“……真不行,旋儿哥!孟哥那边催着呢,我这词儿还没顺溜,心里慌得跟揣了二十五只兔子似的……”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恳求。
“哎呀,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孟哥九良在那儿戳着呢,你一小新人,怕啥?”另一个声音响起,语调轻快,带着点玩世不恭的京腔,是秦霄贤,“就帮哥顶一小会儿!我烟瘾犯了,就抽一根!五分钟!保证回来!你看这地儿多隐蔽……”
“旋儿哥,真不行!我……”
“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帮哥个忙怎么了?回头请你吃……”
我下意识地往那边通道口瞥了一眼。
通道里光线很暗,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箱子,只留下一条窄缝。一个人背对着我,穿着后台的黑色t恤,正努力地试图从里面挤出来,却被另一个穿着亮眼潮牌t恤、顶着一头标志性浅金色头发的背影堵着。堵人的那个,一只手还按在对方肩膀上,正是秦霄贤。
被堵住的那个,虽然只看到一个后脑勺和半个肩膀,但那件黑色t恤的款式,还有那因为紧张而微微弓起的背脊……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郭龙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立刻缩回目光,加快脚步,只想赶紧从这片是非之地溜走。千万别看见我,千万别……
“哎哟!”
怕什么来什么。我刚走出去没两步,身后通道口传来一声短促的低呼,伴随着一阵箱子被带倒的稀里哗啦声。
我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郭龙远终于从秦霄贤的“魔爪”下挣脱出来,大概是用力过猛,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后背“咚”一声撞在通道口的木框上,震得头顶一个道具箱摇摇欲坠。他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形,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什么,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挥舞着双臂,直挺挺地朝着我这边……倒了下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张写满惊慌失措的脸在我视野里急速放大,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怎么又是你”和“完蛋了”的绝望光芒。
距离太近,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啊——!”
预想中的沉重撞击和再次被扑倒的狼狈并没有发生。
就在他即将撞上我的前零点一秒,郭龙远大概是凭着某种身体本能的求生欲,硬生生在空中拧了一下腰,强行改变了方向。代价是,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别扭的姿势,斜着擦过我的身侧,然后“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我脚边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上。
摔得那叫一个结实,灰尘都扬起来一小片。
“呃!” 他闷哼一声,蜷缩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整个后台,至少是我们附近这一片,瞬间安静了那么几秒钟。练贯口的停了,敲快板的也歇了,对词儿的也忘了下一句。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道聚光灯,“唰”地一下,精准地聚焦在趴在地上的郭龙远,以及旁边站着、惊魂未定的我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寂静。
“噗嗤——” 一声没憋住的笑打破了沉默。是通道口看完全程的秦霄贤。他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忍笑忍得辛苦,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哎哟喂,龙远,你这……平地摔跤也这么有创意啊?跟人家姑娘……呃?”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觉得有点眼熟,随即又落在郭龙远身上,笑意更深了,带着促狭,“啧,缘分呐!”
郭龙远趴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个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尖。他肩膀微微耸动着,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或者两者兼有。
我感觉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烧。这叫什么事儿啊!
就在这尴尬得无以复加的时刻,救星出现了。
“都围这儿干嘛呢?开茶话会呢?”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威严的声音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孟鹤堂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长衫,显然是准备上场了,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他眉头微蹙,扫了一眼地上的郭龙远,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的我,最后目光落在旁边看戏看得正欢的秦霄贤身上。
“旋儿?” 孟鹤堂的声音不高,尾音微微上扬。
秦霄贤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大半,清了清嗓子:“咳,孟哥,没啥,龙远……呃,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避重就轻,还冲我眨了眨眼。
孟鹤堂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他没理会秦霄贤,径直走到郭龙远旁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嘿,地上凉快啊?还不起来?马上到你了,词儿顺溜了?”
郭龙远像是被针扎了,猛地一哆嗦,挣扎着想爬起来,大概是摔得太狠或者太慌乱,手撑了一下地,又差点滑倒,姿势狼狈至极。
孟鹤堂摇摇头,没再看他,目光转向我,眼神温和了些许,带着询问:“丫头,来找九良?”
“孟叔,”我赶紧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手里攥着的U盘递过去,“干妈让我送这个来,说干爹晚上要用。”
“哦,给我吧。” 孟鹤堂自然地接过去,揣进自己长衫的口袋里,“他刚去前头了,我待会儿给他。辛苦你跑一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 我连忙摆手,只想赶紧逃离这个社死现场,“那孟叔,我先走了!” 说完,我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转身就往门口冲,多一秒都不想待。
身后传来孟鹤堂对郭龙远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摔着没?能上场吗?不能上早说,别硬撑。”
还有郭龙远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能……能上,孟哥,没事……”
以及秦霄贤那压低了、但依旧能听清的调侃:“龙远,我看你回头得去拜拜,这跟人家姑娘八字不合啊?回回见面都惊天动地的……”
我冲出后台侧门,傍晚带着凉意的风猛地灌进领口,才让我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一点。
回想着郭龙远刚才摔在地上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模样,还有秦霄贤那句“八字不合”……我有点哭笑不得,又莫名地觉得他……有点惨?
算了,U盘送到了,任务完成。至于郭龙远……嗯,希望他晚上演出别因为这一摔影响了发挥。我摇摇头,把那个趴在地上、耳朵通红的背影甩出脑海,快步汇入了门外街道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