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我的祖宗!您今儿这魂儿是让月宫里的嫦娥勾走了?还是昨儿晚上被哪个小妖精吸了阳气啊?” 烧饼的大嗓门带着点夸张的戏谑,猛地从后台休息室的角落里炸开,震得天花板上的灯泡都似乎晃了晃。他正对着镜子往脸上拍定妆粉,动作大开大合,粉扑带起一阵白色的烟尘,扭头看向坐在角落沙发里的张云雷,浓黑的眉毛挑得老高,“这都第几回了?开场前愣神儿,台上还差点把‘汾河湾’说成‘洪洋洞’!底下观众都快笑场了您知道吗?”
休息室里挤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定型发胶、汗水和热腾腾外卖的味道。几个刚下场的师兄弟正互相帮着卸头面,孟鹤堂跷着二郎腿在角落刷手机,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憋不住的笑。被烧饼这么一嚷,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似的,“唰”地一下,齐刷刷聚焦到了张云雷身上。
他斜靠在旧得有些塌陷的绒布沙发里,身上那件墨色绣暗纹的大褂还没换下,勾勒出略显清瘦的肩线。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盖子拧开了,却半天也没见他喝一口。眼神直直地落在对面墙上贴着的一张褪了色的旧海报上,焦点却像是穿过了那层薄薄的纸,落在某个遥远又虚无的地方。那张向来在后台也带着点清冷疏离、或是漫不经心笑意的俊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雾霭,眉头微蹙着,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痕。
听见烧饼的调侃,他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扫过烧饼那张写满关切和不解的脸,又掠过周围一圈师兄弟好奇的打量,最后落回手里那瓶水。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没说话。只是抬起手,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没能浇灭那点盘踞在眼底深处的阴霾和疲惫。
“啧,” 坐在张云雷旁边整理大褂下摆的杨九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活儿,侧过身,凑近张云雷,压低了声音,那调门儿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角儿,咱能回回神儿吗?您自个儿琢磨琢磨,就刚才那场,《探清水河》!那可是您的招牌啊!开头那调儿起的…飘得都快赶上隔壁放风筝了!底下观众都跟着提气,我这心呐,悬得跟坐过山车似的!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杨九郎的声音不大,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休息室里,却格外清晰。烧饼凑了过来,孟鹤堂也放下手机,连角落里正对词儿的几个小辈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支棱着耳朵。
张云雷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沉默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被那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桌面:“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累?”烧饼嗓门又拔高了,带着明显的不信,“您这‘累’字儿可都写脸上好几天了!从……”他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刹住了车,眼神在张云雷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转了一圈,又和旁边皱着眉的杨九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想说的是“从你妹妹生日那天回来就这样了”。
烧饼咽下了后半句话,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刚弄好的头发,几根倔强的发丝立刻支棱了起来:“得得得,您是大角儿,您说累就累。可咱这活儿不能撂挑子啊!九郎说得对,招牌不能砸!您这魂儿不守舍的,观众买票是来看活儿的,不是来看您神游天外的!”
张云雷依旧没抬头,只是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骨节绷得发白。
杨九郎看着搭档这副油盐不进、把自己整个儿封闭起来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伸出手,想拍拍张云雷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有些迟疑地停在了半空。最终,他只是沉沉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骤然陷入尴尬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