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七月的热浪裹挟着槐花香,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慵懒地摇晃。我蹲在树下,第三次熄灭手机屏幕,陶阳的对话框安静得像一潭死水。蝉鸣声震得耳膜生疼,手中的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碎屑混着汗渍,洇出深浅不一的印记。
这条胡同承载着我整个童年。十岁那年的清晨,我第一次扒着斑驳的红漆门往里窥探。扎着冲天辫的陶阳正在院子里翻跟头,藏蓝色的练功服沾满草屑,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抬头看见我,杏眼亮晶晶地笑起来:“小念,要不要看我耍枪花?”那时他刚拜入郭德纲门下,每天天不亮就跟着师父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唱腔总能穿透四合院的砖墙,飘进我的梦里。
往后的每个放学时分,我都会攥着偷藏的水果糖,踮着脚扒在墙头。看着陶阳在晨光里练基本功,他舞起长枪时虎虎生风,唱念做打间有模有样。偶尔师父郭德纲会笑着朝我招手:“小丫头,进来听段正宗的太平歌词。”可我总是红着脸跑开,把糖果悄悄塞进陶阳练功服的口袋。
初中时,我们成了同班同学。记得初二那年深秋,我因重感冒发起高烧,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课桌上。正当我昏昏沉沉时,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陶阳喘着粗气溜进来,校服后背洇着大片汗渍。他小心翼翼地把退烧贴和温水放在我桌上,压低声音说:“翻墙买的,你快贴上。”后来班主任发现他逃课,罚他站在走廊。可他隔着窗户朝我做鬼脸,还偷偷比划着孙悟空的动作,逗得我忘记了浑身的难受。
这些温暖的片段,让暗恋的种子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陶阳会把枯燥的数学笔记画成漫画,在三角函数公式旁画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当有男生在课间起哄嘲笑我时,他会立刻挡在我面前,字正腔圆地背起《铡美案》的唱段,吓得那些男生落荒而逃;初春时节,他总会在清晨偷偷把刚开的玉兰别在我的书包上,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然而,所有美好的回忆在高三那年夏天碎成了渣。填报志愿的那夜,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纽约大学”的字样,手指悬在确认键上迟迟不敢按下。父母举着移民文件站在门口,语气不容置疑:“小念,这是为你好,国外的教育资源更好。”我想起陶阳曾兴奋地对我说,他要考中国戏曲学院,将来在更大的舞台上唱京剧。看着他描绘未来时眼里闪烁的光芒,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人生轨迹早已驶向不同的方向。
犹豫再三,我终于鼓起勇气给陶阳发了条短信:“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其实在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或许他会觉得我的喜欢太过沉重,或许他根本没有同样的心意。可我没料到,等来的不是拒绝,而是漫长的沉默。
日头渐渐偏西,石板凳被晒得发烫。我数着砖缝里忙碌的蚂蚁,第七次刷新短信界面。三点零七分,手机终于震动起来,陶阳的名字跳了出来:“临时加场演出,抱歉。”短短八个字,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剪断了我最后一丝期待。我呆呆地望着天空,晚霞把云朵染成血色,就像我破碎的心。
暮色爬上槐树梢时,我颤抖着双手撕碎了写了整夜的情书。纸片被风卷着掠过墙上斑驳的“拆”字,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快板声。第二天清晨,我拖着塞满陶阳照片和回忆的行李箱离开,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胡同。这里曾回荡着他教我唱《苏三起解》的嗓音,曾留下我们追逐打闹的身影,如今只剩满地碎梦,随着我的离开,彻底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