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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气息还未散尽,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鞭炮硝烟淡淡的硫磺味。城东新开张的“九龄书场”门前,却已是人头攒动,红彤彤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门楣上崭新的牌匾。刚过晌午,门口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大多是些熟面孔的老观众,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新客,彼此低声交谈着,气氛热络而充满期待。

“听说今儿开场是张九龄的新活?攒了大半年了吧?”

“可不嘛!压轴的弦师也换了,郭家那姑娘,嘿,那弦子弹得,地道!”

“德云社出来的,能差得了?就是不知道跟张老板搭起来啥味儿……”

“嘘!快看!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一辆黑色的保姆车稳稳停在书场侧门。车门拉开,张九龄率先跳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蓝色暗纹大褂,身姿挺拔,眉宇间少了些往日的跳脱不羁,多了几分沉凝的主事人气度。他没急着招呼涌上来的观众和媒体,而是侧身,朝车内伸出手。

一只纤细白皙、戴着素圈银戒的手搭在了他伸出的手掌上。郭慕宁借着他的力道,利落地下了车。她今天也特意妆扮过,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清瘦的身形,长发在脑后绾了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颈项。她怀里抱着那把红木三弦,琴盒上系着一个崭新的、绣着精致竹叶的锦缎套子。

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向周围的观众和镜头点头致意,眼神平静而温和,全然不见几个月前封箱夜那场风暴中的崩溃和绝望。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沉淀着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只有细看,才能发现她握着琴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张九龄的手并未立刻松开,反而极其自然地虚扶在她后腰,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引着她穿过热情的人群和闪烁的镁光灯,朝书场大门走去。他的动作坦荡而熟稔,仿佛已做过千百遍。郭慕宁微微侧头,对他极轻地点了下头,唇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放松的弧度。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沉稳挺拔,一个清雅温婉,新大褂与新旗袍,在早春微寒的阳光下,竟有种奇妙的和谐感。

“张老板!慕宁老师!看这边!”

“两位合作感觉怎么样?”

“张老板,听说您这新园子,慕宁老师是您亲自请来的台柱子?”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抛着问题。

张九龄停下脚步,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镜头,声音沉稳:“是,慕宁老师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请来的高人。弦子好,人更好。”他侧头看了郭慕宁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信赖,“有她在,我这心里,踏实。”

郭慕宁微微垂眸,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许,没说话,只是将怀里的琴抱得更稳了些。

“那慕宁老师,”有记者转向她,“离开德云社加入九龄书场,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会有不适应吗?”

郭慕宁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镜头,声音清越温和:“在哪儿都是说书唱曲,伺候好观众是第一位的。张老板这里,活儿好,人干净,待着……舒心。”她顿了顿,补充道,“心静了,弦子自然也稳。”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外围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惊呼声。

“哎?!那是……张云雷?”

“辫儿哥?他怎么来了?”

“快看快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书场斜对面街角,一辆熟悉的银色跑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张云雷戴着墨镜的侧脸。他似乎只是路过,又或者……是特意停驻。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喧嚣的人群和闪烁的灯光,墨镜后的视线,像两道无形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书场门口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上,尤其是张九龄那只虚扶在郭慕宁后腰的手。

那目光太过锐利和冰冷,即使隔着墨镜和距离,郭慕宁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张九龄显然也察觉到了那道不善的目光,他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用自己的身体将郭慕宁挡在身后,阻隔了那道冰冷的视线。他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眼神沉了下来,对着镜头和观众朗声道:“多谢各位捧场!时间差不多了,咱们里头请!好段子等着您呢!”

他不再理会街角那辆车,虚扶着郭慕宁,转身大步走进了书场温暖明亮的光影里。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将那道冰冷的视线隔绝在外。

书场内部不大,却布置得极有格调。仿古的桌椅,暖黄的灯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观众席早已坐得满满当当。郭慕宁坐在舞台侧方的琴凳上,指尖拂过红木三弦温润的琴杆。新琴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早已褪去了生涩,在她手中发出醇厚圆润的共鸣,如同老友的低语。

张九龄站在舞台中央,醒木一拍,满堂肃静。他今天使的是新活《莽撞人》,贯口疾如骤雨,包袱脆响,配合着郭慕宁时而激越、时而低徊的弦音,将一段江湖豪侠的快意恩仇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叫好声、掌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

郭慕宁全神贯注,指尖在弦上翻飞跳跃,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托着张九龄的唱腔和节奏。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当一段酣畅淋漓的贯口结束,张九龄一个漂亮的收势,赢得满堂彩时,他习惯性地侧身,朝着郭慕宁的方向,极其自然地拱手致意。

郭慕宁也默契地停下弦音,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目光交汇的瞬间,张九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暖意。台下有眼尖的观众捕捉到这无声的交流,立刻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有人甚至高喊:“张老板!慕宁老师!好搭档!”

这声“好搭档”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郭慕宁心中漾开一圈涟漪。她看着张九龄在追光下意气风发的侧脸,听着台下观众真诚的喝彩,一股久违的、纯粹的暖流缓缓注入心田。这里没有刻意的刁难,没有恶意的砸挂,只有对技艺的尊重和对观众的赤诚。心静了,弦子稳了,人也……舒展了。

演出圆满结束。后台比德云社小得多,也简单得多,但气氛却格外融洽。张九龄的几个新搭档,还有负责后勤的几位老师,都是爽快人,围在一起兴奋地复盘着刚才的演出,笑声不断。

“慕宁,这段《莽撞人》最后那个‘崩簧’,你托得绝了!”张九龄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直接递到郭慕宁手里,脸上带着演出成功的兴奋红晕,“要不是你弦子催得紧,我那段贯口真怕秃噜了。”

“是你节奏卡得准。”郭慕宁接过水杯,水温透过杯壁暖着她微凉的手指。她笑了笑,语气真诚。

“行了行了,你俩就别互相捧了!”旁边一个叫李鹤的年轻捧哏笑着打趣,“这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搭档多少年了呢!张老板,你这挖角儿挖得值啊!”

张九龄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蹭掉了郭慕宁额角一点演出时蹭上的、几乎看不见的油彩。那动作快得像是随意为之,却让郭慕宁微微一怔,耳根有些发热。

“对了,”张九龄像是想起什么,从旁边自己挂大褂的衣架上,拎过来一个印着某知名老字号logo的纸袋,“刚让人去买的,还热乎着。你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垫垫。”纸袋里是两块刚出炉的豌豆黄,散发着清甜的豆香。

郭慕宁看着那纸袋,又看看张九龄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顺手带了点东西的表情,心头那股暖流更盛。他总是这样,看似粗枝大叶,却总能在细微处精准地照顾到她。她接过袋子,指尖碰到温热的糕点,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张九龄摆摆手,拿起自己的保温杯灌了一大口,“赶紧吃,凉了腻。”他转身又去跟其他人讨论起下场演出的细节,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温情从未发生。

日子就在九龄书场一场接一场的演出中,平稳而充实地流淌过去。郭慕宁像一株被移栽到新土壤里的植物,在张九龄提供的这片“活儿好、人干净”的园地里,慢慢地汲取养分,舒展枝叶,重新焕发出生机。那把红木三弦在她手中越来越得心应手,与张九龄的配合也越发炉火纯青。书场的名气渐起,口碑越来越好。

张九龄依旧话不多,但行动却处处透着细致。天冷后台会多备一个暖手宝塞给她;她熬夜整理曲谱,第二天桌上必定会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偶尔她对着旧琴盒发呆,他也从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新写好的段子递过来,让她试试弦子怎么托更合适。

他的好,是润物无声的。像冬日里一件厚实的外套,不张扬,却实实在在地替你挡着风寒。郭慕宁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踏实,心口那道被撕裂的伤口,在日复一日的安稳和尊重中,慢慢地结痂、愈合。虽然疤痕仍在,触碰时仍会隐隐作痛,但至少,不再流血了。

这天傍晚,书场演出结束得早。后台只剩下郭慕宁在收拾琴盒,张九龄在整理今晚的账目。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室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宁宁,”张九龄合上账本,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后台显得格外清晰。

郭慕宁拉上琴盒拉链,抬头看他:“嗯?”

张九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背对着光,高大的身影笼下一片阴影,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从自己大褂的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面的小盒子。盒子不大,方方正正,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

郭慕宁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看着那个盒子,看着张九龄异常郑重的神情,一个模糊而巨大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张九龄没有卖关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然后,用他那双因常年练功而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的黑色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不是那种闪瞎人眼的硕大钻戒。戒托是素雅的铂金,线条流畅简洁。镶嵌其上的主石,是一块温润莹白的羊脂玉,玉质细腻无瑕,如同凝脂。玉石被巧妙地雕琢成一个小小的、圆润的平安扣形状,象征着圆满和守护。在平安扣的内圈边缘,用极细的金丝,精巧地镶嵌着一个清晰的小字——“宁”。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那枚玉戒上。温润的玉质折射出柔和内敛的光泽,那个小小的“宁”字,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暖意和郑重。

张九龄的目光紧紧锁着郭慕宁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鼓点,敲在她的心上:

“郭慕宁。”

“我嘴笨,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花活儿。”

“我就想问问你……”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最重要的一句话,清晰地、坚定地说了出来:

“往后……能不能让我,一直给你捧着手?”

后台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夕阳的金辉将张九龄棱角分明的脸庞勾勒得异常柔和,他眼中那份忐忑的、赤诚的、如同磐石般的期待,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面前。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浮的承诺,只有一句最朴实的“捧着手”,和一个刻着她名字的、温润如玉的信物。

郭慕宁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玉戒上。温润的平安扣,内圈那个小小的“宁”字……张九龄不是张云雷,说不出那些让她神魂颠倒的甜言蜜语,但他给她的,是实实在在的尊重、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支撑、是把她名字刻在心头、捧在掌心的郑重。

心口那道结痂的疤痕,在这一刻,被一种滚烫而安稳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熨帖。那些曾经的伤痛、委屈和不甘,仿佛都在这温润的玉光和眼前人郑重的眼神里,化作了遥远的背景。

她缓缓抬起眼,迎上张九龄那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的目光。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戒指,而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稳稳地,放进了他那只宽大、温热、带着薄茧、一直为她遮风挡雨的手掌中。

指尖微凉,触碰到的掌心却滚烫。

她看着他骤然亮起来的眼睛,唇角一点点向上弯起,绽开一个清晰、温暖、如同卸下所有重负般的笑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张老板,”她顿了顿,笑意更深,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往后……您这捧哏儿的活儿,可别撂地上。”

张九龄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脸上所有的紧张和忐忑。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那笑容灿烂得如同拨云见日。他猛地收紧手掌,将那微凉的手和戒指盒子一同紧紧握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放心!”他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这辈子,这活儿,我捧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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