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手机屏幕的光在卧室里投出片冷白。我蜷在被子里,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所以最后你还是没抢着那碗卤煮?”
对话框里很快跳出条语音,点开来是带着笑意的男声,尾音有点懒懒散散的卷儿:“嗨,别提了,等我赶过去,就剩锅底那点汤了。旁边桌大爷还跟我说,小伙子长得挺精神,抢吃的不行啊。”
我对着屏幕笑出声,指尖划过对话框顶端的备注——“张先生”。
认识张先生是三个月前的事。那天我在一个小众的相声爱好者论坛潜水,看见有人发帖吐槽某段新编相声的包袱设计,言辞犀利得差点把作者祖坟都刨了。我一时手痒回了句“您这挑错的劲头,不去给春晚当审片儿的都屈才”,没过五分钟就收到了私信。
发信人就是张先生。他说:“姑娘眼光挺毒啊,不过那段活儿确实垮,底都没兜住。”
一来二去就聊上了。他懂相声里的门儿门儿道道,却不摆老资格,听我说自己是学设计的,还会偶尔发来几张舞台布景的草图让我提意见。我们聊晚场演出散场后街角的烤冷面,聊传统戏里哪个身段最见功夫,聊到兴头上,他会发来段清唱的小段儿,京韵大鼓的调儿,字正腔圆的,听得人耳朵发麻。
我从没问过他的全名,他也没打听我的。就像两条平行线,隔着网线意外有了交点,却默契地不去触碰现实里的坐标。
“对了,”张先生又发来消息,“你哥最近还总往你家塞降压药吗?”
我噗嗤笑了。前阵子跟他抱怨过我哥杨九郎,说这人明明才三十出头,天天把“养生”挂在嘴边,上周还拎了两盒降压药来我家,美其名曰“预防为主”。
“何止啊,”我回,“昨天刚给我寄了箱枸杞,说泡水喝对熬夜好。合着他是觉得我离中风就差这一把枸杞了?”
“你哥这是疼你。”张先生回得快,“下次他再这样,你就跟他说,再寄这些,回头给他攒着泡药酒。”
“这招绝了!”我正想夸他,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动静。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按灭屏幕——准是杨九郎来了。
果不其然,卧室门被敲响,我哥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钻进来:“小曦?睡了没?给你带了城南那家糖火烧。”
我趿着拖鞋开门,就见杨九郎拎着个油纸袋站在门口,军绿色外套上还沾着点夜风的寒气。他眼尾有点耷拉,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明显,此刻正弯腰换鞋,嘴里念叨着:“刚跟师兄弟们散场,路过就给你捎了两个,热乎着呢。”
“哥,你这都快成我家投喂专员了。”我接过纸袋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糖火烧,“今天怎么散这么晚?”
“嗨,后台聊了会儿天。”杨九郎直起身,顺手揉了把我头发,“辫儿哥说他新排了段活儿,让我们帮着看看包袱。”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辫儿哥,张云雷。
这个名字在我耳朵里滚了快十年了。从我哥刚进德云社,天天在家念叨“我搭档张云雷怎么怎么样”,到后来他们一场场演出火遍全国,我听着他的相声长大,手机里存着他唱的《探清水河》,甚至能背出他好几个经典段子的底。
可我从没见过他本人。倒不是不想见,主要是我哥总说:“等有机会的,带你去后台转转。”这机会一等就是好几年,要么是我忙着赶设计稿,要么是他们演出排得太满。
“辫儿哥又排新活儿了?”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撕开糖火烧的油纸,“什么类型的?”
“还能是什么,传统段子改的,加了点新包袱。”杨九郎往客厅走,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两口,“说起来也巧,他今儿还跟我念叨,说网上认识个小姑娘,挺有意思的,懂相声还不追星,跟他聊得投缘。”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张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他认识个“挺能抬杠的小姑娘”,还说跟我聊天比跟后台那帮老爷们儿有意思多了。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哦?那挺好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那姑娘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杨九郎笑了,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辫儿哥没说,那姑娘也没问。他说就想跟人纯粹聊聊天,不带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松了口气,咬了口糖火烧。红糖馅甜得恰到好处,混着芝麻的香,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对了小曦,”杨九郎突然开口,“下周六我们在广德楼有场小园子演出,票我给你留了一张,你过来呗?正好带你见见师兄弟们。”
我眼睛亮了亮:“真的?”
“那还有假。”杨九郎掏出手机,给我发了条演出信息,“下午两点的场,我跟辫儿哥攒底。你早点来,我带你去后台晃晃。”
“行!”我立刻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穿什么衣服。去后台,说不定能见到张先生常提起的“那帮老爷们儿”?不对,张先生可没说过自己是德云社的……
正瞎琢磨着,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我偷偷摸出来看,是张先生发来的消息:“刚到家,你睡了吗?”
“还没,我哥来了,给我带了糖火烧。”我飞快地回。
“你哥对你是真没话说。”他回,“对了,下周六下午有空吗?我在广德楼附近办事,完事儿了请你吃个饭?就当……网友奔现了。”
我盯着屏幕,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广德楼。
下周六下午。
我抬头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杨九郎,又低头看了看张先生的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落下。
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怎么了?脸这么红?”杨九郎抬头看我,“糖火烧太烫了?”
“没、没有。”我赶紧把手机揣回口袋,脸颊有点发烫,“可能是屋里太闷了。哥,我下周六去看演出,是不是就能见到……张云雷了?”
杨九郎愣了下,随即笑了:“那必须能啊。怎么,你不是说对追星没兴趣吗?”
“我那是对别人,对辫儿哥不一样啊。”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听了他这么多年相声,跟听我哥相声似的,也算半个家人了。”
这话倒是真心的。虽然没见过面,但张云雷的声音、他的段子、甚至他偶尔在访谈里说的话,我都熟悉得像是身边的人。
杨九郎显然被我这话哄得挺高兴,起身拍了拍我肩膀:“行,到时候让你辫儿哥给你签个名。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点睡。”
送走我哥,关上门的瞬间,我立刻摸出手机,对着张先生的消息看了半天。
去吗?
去见那个跟我聊了三个月,知道我喜欢吃甜口糖火烧,知道我怕黑睡觉要开小夜灯,知道我所有小心思的张先生?
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字:“好啊,下周六下午广德楼门口见?”
点击发送的瞬间,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敲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我裹紧了被子,手里攥着温热的手机,突然开始期待下周六的到来。
无论是去见张云雷,还是去见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