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阳光把广德楼的青砖灰瓦晒得发亮。我站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第三次确认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一点五十。
手里捏着杨九郎给的票,票根边缘被指尖攥得发皱。离演出开始还有十分钟,离和张先生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我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牛仔裤,脚上是双干净的小白鞋。早上对着镜子捣鼓了半小时头发,最后还是扎成了最简单的马尾。心里像揣了只蹦跶的兔子,一半是要进德云社后台的紧张,一半是要见网友的忐忑。
“嗡嗡——”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张先生发来消息:“我到广德楼门口了,穿了件黑色外套,手里拿着杯冰美式。你在哪儿?”
我立刻抬眼扫视四周。广德楼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手里攥着票的观众,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时不时有人对着“广德楼”那三个烫金大字拍照。
很快,我看见了那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
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旁,背对着我,身形颀长,肩膀挺括。手里确实拎着一杯冰美式,指尖苍白,骨节分明。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上,镀了层浅金。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请问……是张先生吗?”
男人转过身来。
视线相撞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别的,是他长得太扎眼了。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他比我想象中要清瘦些,黑色外套衬得肤色愈发白净,只是嘴唇的颜色有点淡,大概是没怎么晒太阳。
“你是……小曦?”他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带着点懒洋洋的卷儿,只是此刻听着更清晰,像含着块薄荷糖,清清凉凉的。
“是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
“我也没想到。”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嘴角弯起来,“比我想象中……嗯,更像个设计师。”
“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我挑眉。网上跟他抬杠惯了,见面倒也没那么拘谨。
“当然是夸你。”他举了举手里的冰美式,“刚路过咖啡店买的,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没给你带。一会儿想吃什么?我知道附近有家炸酱面不错。”
“我都行,不过得等我看完演出。”我晃了晃手里的票,“我哥给的票,正好今天有场相声。”
“哦?你也喜欢听相声?”他眼里闪过点意外。
“算是吧,家里有人干这个。”我没细说,总不能一见面就说“我哥是杨九郎”。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看了眼广德楼的门:“那我等你散场?还是我先去饭馆占座?”
“你要是不着急,就先逛逛?”我看了眼时间,“演出大概三个小时,结束了我给你发消息。”
“行。”他应得干脆,“那我先撤了,不耽误你看演出。”
说完,他冲我挥了挥手,转身往街角走去。黑色外套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了晃,背影挺拔,走路的姿势有点特别,不疾不徐的,却让人莫名觉得好看。
我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广德楼里走。
检票,找座位,刚坐下没多久,灯光就暗了下来。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开场的是两个年轻演员,说的是段《报菜名》,包袱响得挺密集。
我却有点走神,脑子里一会儿是张先生转身的背影,一会儿是他那双含笑的眼睛。
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点吧?
正想着,手机震了震,是杨九郎发来的消息:“到了吗?演出结束别走,我去接你去后台。”
“到了,前排呢。”我回完消息,把手机揣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台上。
一场接一场的演出,台下的笑声此起彼伏。我看着台上的演员们插科打诨,抖包袱,砸挂,渐渐也被带入了气氛。尤其是孟鹤堂和周九良那场,孟鹤堂一句“九良,你看我今天这身好看吗?”,周九良面无表情地回“像刚从盘丝洞跑出来的”,逗得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终于,到了攒底的节目。
报幕员的声音响起:“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论捧逗》,表演者,张云雷,杨九郎!”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热烈。我也跟着鼓掌,手心都拍红了。
聚光灯亮起,两个身影从侧幕走了出来。
杨九郎穿着深蓝色的大褂,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他先朝台下鞠了一躬,脸上带着熟悉的笑。而他身边的人……
我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那人穿着件月白色的大褂,领口和袖口滚着黑边,身形颀长,站在杨九郎身边,微微扬着下巴,眉眼在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是他。
是那个穿黑色外套,手里拿着冰美式,刚刚在门口跟我告别的张先生。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被人用橡皮擦狠狠擦过。耳朵里嗡嗡作响,台下的欢呼声、掌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怎么会是张云雷?
那个跟我在网上聊卤煮、聊京韵大鼓、聊舞台布景的张先生,怎么会是张云雷?
“哟,这掌声够热烈的啊。”张云雷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剧场,还是那熟悉的调儿,带着点懒洋洋的卷儿,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舞台上的张扬,“九郎,你听听,这都是给我的吧?”
杨九郎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那是给我的。观众朋友们,你们说是给我的吧?”
台下响起一片笑声,有人喊“都给!”。
张云雷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台下,像是在寻找什么。当他的目光掠过我这边时,似乎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跟杨九郎搭话:“行,那咱别争了,今天就让你当回逗哏,我给你捧哏,怎么样?”
“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九郎故作惊讶,“辫儿哥,您这是吃错药了?”
“去你的吧。”张云雷笑着推了他一把,“咱今儿就正经点,让观众看看,我捧哏也照样出彩。”
台上的包袱一个接一个,台下的笑声不断。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看着张云雷站在台上,时而挑眉,时而撇嘴,跟杨九郎插科打诨,游刃有余。他说“九郎,你这脑子也就配记记菜单了”,杨九郎回“总比某些人记不住自己家住哪儿强”;他说“我这是艺术家的范儿”,杨九郎回“您这是刚睡醒没梳头的范儿”。
那些砸挂,那些玩笑,那些熟悉的互动,我以前在视频里看了无数遍,可此刻看着真人站在台上,尤其是想到这个人就是和我聊了三个月的张先生,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故意的吗?还是……他根本没把这次见面当回事?
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又闷又沉。
好不容易熬到演出结束,张云雷和杨九郎鞠躬谢幕,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我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们转身走进侧幕,手脚都有点发软,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后台?还是直接走?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杨九郎打来的。
“小曦,出来了吗?我在侧门等你。”
“……哥,我马上来。”我深吸一口气,挂了电话,慢吞吞地站起身,跟着人流往外走。
侧门在剧场的另一边,是员工通道。我走到门口,就看见杨九郎正靠在墙上玩手机,看见我来了,立刻笑着迎上来:“怎么样?刚才那场活儿不错吧?”
“……嗯,挺好的。”我点点头,眼神有点闪躲。
“走,带你去后台转转。”杨九郎拉着我往里走,“正好师兄弟们都在,给你介绍介绍。”
后台比我想象中要热闹。几个刚下台的演员正坐在沙发上喝水聊天,孟鹤堂看见我们,笑着打招呼:“九郎,这就是你妹妹啊?跟你长得真像。”
“去你的,我妹妹比我好看多了。”杨九郎笑着回了句,然后给我介绍,“小曦,这是孟鹤堂,你叫孟哥就行。那是周九良,九良。”
“孟哥好,九良哥好。”我赶紧打招呼,心跳得飞快。
“哎,你好你好。”孟鹤堂笑得眼睛弯弯的,“早就听九郎说他有个特别厉害的设计师妹妹,今天可算见着真人了。”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我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
张云雷刚脱下大褂,换上了件黑色的t恤,外面套着件黑色的外套——就是我早上在门口看见的那件。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正朝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神落在我身上时,似乎没什么波澜,就像……第一次见我一样。
“辫儿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妹妹,杨曦。”杨九郎没注意到我的不对劲,热情地介绍,“小曦,这就是张云雷,你辫儿哥。”
张云雷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秒,然后朝我伸出手,嘴角弯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好,杨曦。常听九郎提起你。”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微凉。我僵硬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就赶紧收回来,喉咙有点发紧,半天没说出话来。
杨九郎还在旁边说:“辫儿哥,我妹妹可喜欢你的相声了,手机里全是你的歌。”
张云雷挑了挑眉,看向我,眼神里多了点笑意:“是吗?那改天我给你签个名?”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明明和早上在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此刻却觉得陌生又遥远。他的笑容,他的语气,都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仿佛网上那个跟我聊到凌晨、吐槽抢不到卤煮的张先生,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突然从心底冒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扯出个算不上太友好的笑:“不用了,张先生。”
话一出口,整个后台瞬间安静了。
杨九郎愣了,孟鹤堂和周九良也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
张云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紧了紧,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底下,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
“张先生?”杨九郎挠了挠头,看看我,又看看张云雷,“小曦,你跟辫儿哥认识?”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张云雷,一字一句地说:“刚认识的。就在广德楼门口,张先生说,等我散场了,请我去吃炸酱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云雷的眼神沉沉的,落在我脸上,没说话。
杨九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孟鹤堂在旁边干咳了一声,试图打破尴尬:“呃……张先生?辫儿哥,你啥时候改名叫张先生了?”
张云雷这才移开视线,看向孟鹤堂,扯了扯嘴角,语气听不出情绪:“就……刚才,临时改的。”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合着他就打算这么装下去?假装我们网上那三个月的聊天都是假的?假装早上的见面也是假的?
“辫儿哥,你……”杨九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跟我妹妹……网上认识的?”
张云雷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的天爷啊!”杨九郎一拍大腿,表情像是哭笑不得,“这世界也太小了吧!你们俩……我这……”他挠着头,半天没组织好语言。
我看着张云雷,心里堵得厉害。我期待了那么久的网友奔现,期待了那么久的见张云雷,结果居然是同一个人,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戳穿。更让我生气的是,他从始至终,都在瞒着我。
“那个……炸酱面,我就不去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哥,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啊?不舒服?”杨九郎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可能就是有点累了。”我摇了摇头,没再看张云雷一眼,“哥,我先走了,你们聊吧。”
说完,我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点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一样。
我听见杨九郎在后面喊我的名字,还听见孟鹤堂说了句“九郎,你快去看看你妹妹”,但我没回头。
走出后台,走出广德楼,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我站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网线那头的张先生,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张云雷。
原来,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可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