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广德楼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杨九郎的声音:“小曦!你等等!”
我停下脚步,抹了把眼睛,转身时正好撞见他快步跑过来的身影。他额角有点汗,估计是从后台一路小跑追出来的,深蓝色的大褂袖子还卷着半截,显得有些匆忙。
“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啊?”杨九郎站定在我面前,喘着气,眉头拧成个疙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辫儿哥……他欺负你了?”
“没有。”我别过头,看着路边来往的行人,声音有点闷,“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不太舒服。”
“我知道这事儿是挺突然的。”杨九郎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也没想到,你网上认识的那个张先生……居然是他。这小子,也真是的,怎么不跟你说清楚呢?”
提到张云雷,我心里那股火气又窜了上来:“他就是故意的吧?知道我是你妹妹,还瞒着我,耍我玩呢?”
“不能不能。”杨九郎赶紧摆手,“辫儿哥不是那意思。他那人吧,你也知道,看着张扬,其实有时候挺别扭的。估计是怕说出来,你跟他聊天就不自在了,毕竟……他现在这身份,网上认识人总有点顾虑。”
“顾虑?”我哼了一声,“顾虑就是把我当傻子骗?”
“哎呀,你消消气,消消气。”杨九郎伸手想拍我肩膀,又怕我不高兴,手在半空停了停,才放下来,“这事确实是他不对,回头我肯定说他。但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对你……应该是没恶意的。”
我没说话,心里像堵着团乱麻。杨九郎说的道理我不是不懂,张云雷的身份特殊,网上聊天想隐藏身份也正常。可三个月的相处,那些深夜里的闲聊,那些关于相声、关于生活的分享,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坦诚的,结果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比生气更让人难受。
“哥,我真的想先回家了。”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炸酱面我也不想吃了。”
杨九郎看我脸色确实不好,也没再勉强:“行,我送你回去。正好我也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办的叫什么事儿!”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路沉默。杨九郎几次想开口跟我说话,都被我避开了眼神,最后只能悻悻地闭上嘴,专心开车。
到了我家楼下,我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杨九郎突然叫住我:“小曦。”
“嗯?”
他看着我,眼神挺认真:“辫儿哥他……其实挺在意你的。”
我愣了一下。
“他之前跟我念叨过好几回,说网上认识个小姑娘,特有意思,懂相声还不追星,跟他聊天特放松。”杨九郎挠了挠头,像是在回忆什么,“有次我们演出完吃宵夜,他还拿着手机跟我们说,‘你们看,这姑娘给我提的舞台布景建议,比我们那道具组强多了’。我当时还纳闷呢,什么姑娘能让他这么夸,没想到……”
我心里一动,那些被欺骗的委屈突然淡了点。原来……他也跟别人提起过我吗?
“我不是让你立刻原谅他。”杨九郎看出了我的动摇,放缓了语气,“但你也别把事儿想得太糟。他那人嘴笨,不会说话,可能就是用错了方式。要不……你再想想?”
我没说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哥,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就放在枕边,屏幕暗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我点开和“张先生”的对话框,往上翻,看着那些从凌晨聊到深夜的记录。他吐槽后台空调太吵睡不着,我发给他我新画的设计稿让他提意见,他清唱《锁麟囊》的片段给我听,我跟他抱怨客户有多难缠……
三个月的时间,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连在了一起。
现在这条线突然断了,或者说,被揭开了另一层面目,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删了他?好像有点舍不得。就这么算了?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正纠结着,手机亮了一下,是条微信好友申请。点开一看,申请人是“张云雷”,验证消息只有两个字:“抱歉。”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天,手指悬在“通过”和“拒绝”的按钮上,迟迟没动静。
抱歉?一句抱歉就完了?
我退出微信,把手机扔到一边,蒙上被子,决定先不理他。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张云雷陷入了冷战。
他没再发好友申请,也没在原来的对话框里发消息,好像就这么默认了我的疏远。我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有点别扭,总忍不住点开对话框看看,结果每次都是失望。
杨九郎倒是每天都给我发消息,问问我吃饭了没,工作忙不忙,偶尔会小心翼翼地提一句“辫儿哥今天排活儿的时候走神了”,或者“辫儿哥说他新学了段太平歌词,挺好听的”,试图缓和气氛。
我知道我哥是好意,但我就是拉不下脸。
周五晚上,我正在赶一个设计稿的 deadline,杨九郎突然发来条微信:“小曦,明天下午有场小园子演出,我给你留了票。辫儿哥说……他新排了段《学哑语》,想让你去提提意见。”
我看着那条消息,心里有点复杂。提意见?他这是在找台阶下吗?
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回了句:“没空,要加班。”
杨九郎几乎是秒回:“别啊,我都跟师兄弟们说好了,说我妹妹要来。你不来,我多没面子啊。再说了,就当给哥捧个场,成不?”
看着“给哥捧个场”这几个字,我有点犹豫了。我哥这人,从小就护着我,几乎没求过我什么事。
正纠结着,他又发来一条:“孟哥和九良也在,九良说他给你带了他新沏的茶,特好喝。”
我忍不住笑了。周九良那人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细心。
“……好吧。”我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我声明,我是去看孟哥和九良的,不是去看他的。”
“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杨九郎发来个“开心”的表情包,“明天下午两点,还是广德楼,我在后台等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稿,突然有点心不在焉。
去,还是不去?
去了,就要再次面对张云雷。不去,又辜负了我哥的好意。
最后,我叹了口气,决定去。就算是为了我哥,也该把话说清楚。
第二天下午,我准时出现在广德楼门口。这次没敢迟到,直接从侧门进了后台。
后台比上次更热闹,好几个师兄弟都在,张九龄和王九龙正凑在一起看手机,不知道在笑什么,见我进来,张九龄立刻打招呼:“哟,这不是九郎的妹妹吗?稀客啊!”
“九龄哥好,九龙哥好。”我赶紧打招呼。
“哎,你可算来了。”杨九郎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我往里面走,“快坐快坐,九良给你泡的茶,还热着呢。”
我在沙发上坐下,周九良正好端着个茶杯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放在我面前:“尝尝?碧螺春。”
“谢谢九良哥。”我端起来抿了一口,茶香清冽,确实挺好喝的。
孟鹤堂凑过来,笑得一脸八卦:“小曦,听说你跟辫儿哥……是网友啊?”
我脸一红,刚想解释,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孟哥,你这操心的劲儿,不去当月老可惜了。”
我抬头,看见张云雷正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个快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大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落在我身上时,有点复杂。
“哟,正主来了。”孟鹤堂笑着打圆场,“辫儿哥,你这可得好好跟你‘网友’解释解释,不然人家小姑娘不理你了。”
张云雷没接话,放下快板,转身往外走:“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是……又要躲着我吗?
“别理他,他就是不好意思。”杨九郎拍了拍我肩膀,“他这人就这样,越是在意的人,越不知道怎么说话。”
我没吭声,端着茶杯小口喝茶。
没过多久,演出开始了。我跟着杨九郎他们到了侧幕旁边看。张九龄和王九龙的《口吐莲花》说得热闹,张九龄一句“九龙,你这脑袋跟个西瓜似的”,王九龙回“总比你那跟核桃似的强”,逗得我直乐。
轮到孟鹤堂和周九良上场,孟鹤堂刚站定,就朝侧幕这边看了一眼,笑着说:“今天后台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是我们九郎的妹妹,杨曦。小曦妹妹,打个招呼呗?”
台下的观众都好奇地往侧幕看,我吓得赶紧往后躲了躲,脸都红了。
周九良在旁边凉凉地补了一句:“孟哥,你再这样,人家妹妹该不好意思了。再说了,人是来看我的,不是来看你的。”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孟鹤堂佯装生气,“我这不是想让大家认识认识咱们未来的‘家属’吗?”
“家属”两个字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哄笑,连侧幕这边的师兄弟们都跟着笑。杨九郎拍了拍我肩膀,笑得一脸得意,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等孟鹤堂他们下场,就轮到张云雷和杨九郎了。
聚光灯亮起,两人穿着大褂走上台,台下的掌声雷动。
张云雷站定,目光扫过台下,最后落在侧幕这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了几秒。
“哟,今天人不少啊。”张云雷拿起话筒,嘴角勾起一抹笑,“九郎,你看,还是咱俩的人气高。”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跟谁搭档。”杨九郎顺着他的话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今天有位特殊的观众,是我妹妹,专门来看演出的。”
“哦?你妹妹来了?”张云雷挑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就是你天天挂在嘴边,说设计特别厉害的那个?”
“对,就是她。”杨九郎点头,“她今天特意来给我捧哏……啊不,捧场的。”
“那可得好好表现表现。”张云雷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对着台下说,“其实我跟九郎妹妹也认识,算是……网友。”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观众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在侧幕后面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吧,”张云雷继续说,脸上带着点自嘲的笑,“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前段时间不小心得罪了人家,现在正冷战呢。所以今天特意排了这段《学哑语》,就是想跟人家说声对不起,可惜啊,我这嘴笨,不会说,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了。”
说着,他还真比划了个道歉的手势,逗得台下观众哈哈大笑。
杨九郎在旁边“砸挂”:“你可拉倒吧,你那不是肢体语言,你那是比划不明白。我看你还是别道歉了,越道越乱。”
“去你的。”张云雷笑着推了他一把,“我这是诚意,你懂什么。”
“我懂,我懂。”杨九郎点头,“你这诚意啊,跟你那快板似的,敲不响。”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我站在侧幕后面,听着他们一捧一逗,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消了不少。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道歉吗?虽然有点别扭,有点笨拙,但确实是他的风格。
演出继续进行,两人的包袱一个接一个,砸挂也砸得恰到好处。张云雷甚至还拿自己“网友”的身份开涮:“我以前总觉得网上聊天挺好,不用见面,想说啥说啥。结果呢,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我那网友是我搭档的妹妹,你说巧不巧?这叫什么?这叫缘分,躲都躲不掉。”
杨九郎在旁边接了一句:“什么缘分啊,我看是孽缘。你把人得罪了,我还得跟着受牵连,回家我妹妹得骂我。”
“那我回头请她吃饭赔罪还不行吗?”张云雷笑着说,“就请她吃她最爱吃的糖火烧,管够。”
听到“糖火烧”三个字,我心里一动。他还记得我喜欢吃甜口的糖火烧。
演出结束,两人鞠躬谢幕,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回到后台,张云雷刚脱下大褂,就被孟鹤堂拉着调侃:“行啊辫儿哥,这道歉方式挺特别啊,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砸挂’,够有诚意的。”
张云雷没说话,只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那个……”我看着他,有点不自在地说,“你刚才在台上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张云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点头:“啊,是认真的。我想请你吃个饭,正式跟你道个歉。”
“行啊。”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不过我不吃糖火烧,我想吃卤煮。”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像冰雪初融:“成,卤煮就卤煮,管够。”
旁边的杨九郎松了口气,拍了拍张云雷的肩膀:“这就对了嘛,有话好好说,别总憋着。”
孟鹤堂也笑着说:“那正好,我们也没吃晚饭呢,不如一起?就当……给你们俩‘网友奔现’庆祝一下。”
“对对对,一起一起。”张九龄和王九龙也跟着起哄。
张云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点了点头:“行啊,人多热闹。”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附近的卤煮店走去。
晚上的风有点凉,张云雷走在我旁边,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会偷偷看我一眼。杨九郎和孟鹤堂在前面聊得热火朝天,周九良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他的保温杯,慢悠悠地走着。
看着身边这群吵吵闹闹的人,看着张云雷偶尔投来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目光,我突然觉得,这场因为“欺骗”开始的冷战,好像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