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煮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混着香菜和卤汁的热气扑面而来。正是饭点,店里座无虚席,油腻的木桌上摆着搪瓷碗,食客们埋头吸溜着面条,说话声、碰杯声混在一起,透着股烟火气的热闹。
“嚯,这地方够地道啊。”孟鹤堂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墙上挂着的“百年卤煮”牌匾,“九郎,你可藏得够深的,这么好吃的地方居然现在才带我们来。”
“这不是怕你们嫌弃环境简陋嘛。”杨九郎笑着往里面走,熟门熟路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张哥,留张桌子没?”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系着油乎乎的围裙,看见杨九郎眼睛一亮:“哟,九郎来了?早给你留好了,里屋那张圆桌。”
一群人跟着老板往里屋走,张九龄边走边跟王九龙嘀咕:“我跟你说,卤煮这东西,就得在这种苍蝇馆子里吃才香,那些装修得花里胡哨的,全是糊弄人的。”
王九龙点头如捣蒜:“没错,就跟咱说相声似的,小园子才有那股子劲儿。”
我跟在张云雷身后,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忍不住笑。德云社的师兄弟们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是走在路上,都像在说群口相声。
里屋的圆桌不大,挤着六七个人正好。我刚坐下,张云雷就主动把靠里的位置让给我:“这边暖和点。”
我愣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坐下时才发现他刚才站的位置正对着风口,门一开关就有凉风灌进来。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抬头时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研究菜单,耳朵却悄悄红了。
“老板,先来六碗卤煮,多加肺头!”杨九郎嗓门洪亮,“再来两盘炸咯吱,一碟拌白菜,啤酒要冰的!”
“好嘞!”外面传来老板的应和声。
等人都坐定了,气氛突然有点微妙。刚才在外面还吵吵闹闹的师兄弟们,这会儿都眼神飘忽,要么假装看窗外,要么低头玩手机,谁都没先开口。
还是孟鹤堂先打破了沉默,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张云雷:“辫儿哥,刚才在台上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张云雷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每个人倒了杯茶,动作慢悠悠的:“我这不是在想,该怎么跟我们杨曦同志赔罪嘛。”
“哎哎哎,别叫得这么亲切。”我故意板起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谁跟你同志啊。”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上有点尴尬,旁边的杨九郎赶紧打圆场:“哎呀,都是自家人,别客气。辫儿哥,你就痛快点,说说吧,当初为啥不告诉小曦你是谁?”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云雷身上。他放下茶壶,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了敲,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一开始没说,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我挑眉。
“嗯。”他抬眼看我,眼神挺认真,“在网上聊天,聊的是相声,是喜好,跟我是谁没关系。我不想因为‘张云雷’这个名字,让聊天变了味。”
“那后来呢?”我追问,“聊了那么久,你就没打算说?”
“想过。”他的声音低了点,“有好几次都想告诉你,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尤其是知道你是九郎妹妹之后,更不敢说了。”
“为啥?”这次问话的是张九龄,他啃着刚端上来的炸咯吱,含糊不清地说,“九郎妹妹多好啊,又漂亮又能干,你怕啥?”
张云雷瞪了他一眼:“吃你的吧。”然后才转向我,语气有点无奈,“怕你觉得我是故意接近你,怕你觉得我利用身份骗你聊天,更怕……你知道了之后,就不跟我聊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几乎要被店里的嘈杂声盖过去,可我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那点残留的别扭突然就散了,像被温水泡化的糖块。
原来他不是故意耍我,只是……有点胆小。
“你这想法也太拧巴了。”杨九郎在旁边叹气,“你直接说不就完了?我妹妹又不是那种追星追得失去理智的人。”
“就是。”孟鹤堂也帮腔,“小曦看着就明事理,哪能因为这事儿跟你置气?”
我被他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开口说“其实也没那么生气”,就听见周九良突然冒出一句:“他就是怂。”
一句话逗得满桌人都笑了,张云雷的脸瞬间红透了,伸手想去拍周九良,却被他灵活地躲开。
“行吧,我接受你的解释。”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过,道歉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云雷眼睛一亮:“那你说,怎么才算完?只要你说,上刀山下火海……”
“打住打住。”我赶紧摆手,“谁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了。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唱段《探清水河》。”
“嚯!这可是福利啊!”张九龄兴奋地拍了下手,“辫儿哥,赶紧的,给我们小曦唱一个!”
张云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在这儿?”
“怎么,不行啊?”我故意激他,“还是说,你只会在舞台上唱,私下里不敢?”
“谁说我不敢。”他立刻反驳,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背,“唱就唱。”
店里的嘈杂声似乎小了点,周围几桌的食客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
“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
他的声音比舞台上低了些,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温柔,像晚风拂过湖面,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京韵大鼓的调子婉转悠扬,每个字都唱得字正腔圆,连旁边桌的大爷都跟着轻轻打拍子。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突然觉得,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特别的一版《探清水河》。
一段唱完,满桌掌声雷动,连老板都端着卤煮过来,笑着说:“小伙子唱得真不赖!这碗我请客!”
“谢谢老板!”张云雷笑着道谢,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看向我时,眼神里带着点期待,“这样……算赔罪了吗?”
“算。”我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勉强过关。”
“什么叫勉强啊。”杨九郎不乐意了,“我辫儿哥这嗓子,多少人想听都听不到,给你唱段《探清水河》,你还不知足?”
“就是就是。”孟鹤堂跟着起哄,“小曦,我看你就是故意刁难辫儿哥,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孟哥!”我脸一红,拿起桌上的纸巾团朝他扔过去,“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偷偷藏私房钱的事儿告诉你家那位!”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孟鹤堂笑着躲开,“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正闹着,老板把卤煮端了上来。搪瓷碗里,卤煮冒着热气,肺头、大肠、豆腐泡堆得满满当当,浇上辣椒油和香菜,香气扑鼻。
“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杨九郎给我递了双筷子,“这家的卤煮,我跟辫儿哥以前常来吃,尤其是演出完 late night,就爱来这搓一顿。”
我低头尝了一口,卤汁浓郁,大肠处理得很干净,没有腥味,果然名不虚传。抬头时,看见张云雷正把自己碗里的肺头夹给我:“你不是爱吃这个吗?”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以前跟他抱怨过,说每次吃卤煮,总抢不到肺头。没想到他居然记着。
“谢谢。”我没拒绝,夹过来放在碗里。
旁边的师兄弟们又开始起哄,张九龄假装抹眼泪:“哎呀,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秀恩爱了,让我们这些单身汉可怎么活啊。”
“去你的,吃你的饭吧。”张云雷笑骂着,也给张九龄夹了块大肠,“堵上你的嘴。”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大家天南海北地聊,从新排的段子聊到最近的热搜,从后台的趣事聊到各自的家人。我听着他们说张云雷小时候有多调皮,说杨九郎第一次上台有多紧张,说孟鹤堂和周九良刚搭档时闹的笑话,感觉自己离他们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张云雷话不多,但总是在我说话的时候认真听着,偶尔插一两句,总能精准地接住我的梗。有一次我说到一个设计上的难题,他居然还能说出几句颇有见地的看法,让我很惊讶。
“你怎么懂这个?”我好奇地问。
“以前跟道具组的师傅学过一点。”他笑了笑,“舞台布景也算是设计的一种嘛。”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要丰富得多。他不仅仅是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张云雷,也是会为了抢不到卤煮而懊恼,会为了怕失去一个网友而纠结,会默默记住别人喜好的……一个普通人。
吃完饭,外面已经黑透了。杨九郎提议送我回家,张云雷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顺路。”
“你俩不顺路吧?”孟鹤堂拆台,“你家在东边,小曦家在西边。”
张云雷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期待。我心里一动,点了点头:“行啊。”
杨九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云雷,突然笑了:“那行,你们俩去吧,我跟他们再溜达溜达。”
跟师兄弟们告别后,我和张云雷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晚上的风有点凉,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今天……谢谢你。”我先开了口,有点不好意思,“也谢谢你的《探清水河》。”
“谢我干什么。”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有点闷,“本来就是我不对。”
“那以后……还能聊天吗?”我问,其实心里有点忐忑。
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你想聊,随时都能聊。不光能聊天,还能……约你看演出,约你吃卤煮,约你……做别的事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犹豫,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笑了:“看你表现呗。”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眉眼弯弯的,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好,我一定好好表现。”
走到我家楼下,我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他点点头,没动,像是在纠结什么。
“还有事吗?”我问。
“没……没事。”他搓了搓手,“那你上去吧,早点休息。”
“你也是。”我转身想上楼,又被他叫住。
“杨曦。”
“嗯?”
他看着我,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网上的张先生,和现在的张云雷,你……更喜欢哪个?”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都喜欢。”
他愣了一下。
“网上的张先生,陪我聊了三个月,听我吐槽,跟我抬杠,是个不错的网友。”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的张云雷,会唱好听的歌,会说逗乐的相声,会默默记住别人的喜好,也是个不错的……朋友。”
听到“朋友”两个字,他眼里的光暗了点,但还是笑了:“行,朋友就朋友。”
“那我上去了。”我朝他挥了挥手。
“嗯,上去吧。”他看着我,“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上了楼,我站在窗边往下看,看见张云雷还站在楼下,直到我房间的灯亮起,他才挥了挥手,转身离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手机响了,是他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我回:“到了,刚坐下。”
他很快回了条语音,点开是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就好,早点睡,别熬夜。晚安。”
我对着屏幕笑了笑,回了句:“晚安。”
放下手机,我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觉得,认识张先生,认识张云雷,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之一。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但至少现在,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