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天津的高铁票是张云雷订的。头天晚上他发来消息,附带一张截图,座位是相邻的两个靠窗位,备注写着“窗边风景好,适合看设计灵感”。我对着屏幕笑了半天,回了句“贫不贫”,心里却甜丝丝的。
周六早上的高铁站人来人往,我刚走到进站口,就看见一群人站在不远处。杨九郎穿着件灰色卫衣,正踮着脚朝我挥手;他旁边是孟鹤堂和周九良,孟鹤堂穿着件亮色外套,老远就看见他晃悠的身影;张九龄和王九龙勾着肩,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笑得一脸促狭。
而张云雷站在他们中间,穿着件黑色的冲锋衣,背着个双肩包,正低头看着手机。晨光落在他发顶上,镀了层柔软的金边,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小曦!这里!”杨九郎的大嗓门穿透人群,引得不少人回头。
我赶紧走过去,刚站稳就被孟鹤堂拍了下肩膀:“可算来了,再不来辫儿哥就要把手机屏戳破了。”
张云雷抬头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悄悄红了,把手机揣回兜里:“走吧,该检票了。”
“哎哎哎,别急着走啊。”张九龄挤过来,挤眉弄眼地说,“辫儿哥,你这背包里装的什么?是不是给我们小曦带的零食啊?”
“要你管。”张云雷瞪了他一眼,却没否认,反而不动声色地往我这边站了站,肩膀几乎要碰到我的胳膊。
一路说说笑笑进了站,找到座位坐下。我靠窗,张云雷坐在我旁边,杨九郎和孟鹤堂他们在后排,隔着过道还能听见孟鹤堂逗周九良的声音:“九良,你看外面那树,像不像你新剃的头?”
高铁启动时轻微晃了一下,我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轮廓渐渐后退,变成模糊的色块。张云雷从背包里拿出瓶温水递给我:“刚买的,还热着。”
“谢谢。”我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温温的,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清冷,其实手心总带着点温度。
“看什么呢?”他也转过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
“看风景啊。”我笑了笑,“你不是说适合找设计灵感吗?”
“那找着了吗?”他凑过来一点,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拂过我耳边,有点痒。
我往后躲了躲,假装认真看风景:“还没,可能得等看到海河才行。”
他低笑出声,没再逗我,从背包里拿出本书翻看。是本关于传统戏曲身段的书,书页边缘有点卷,看样子是常看的。我偷偷瞥了一眼,看见上面有他用红笔做的标记,字迹清隽,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风骨。
“你还研究这个?”我好奇地问。
“嗯,最近想排段带身段的活儿。”他翻着书,“传统戏里的台步和手势,其实能用到相声里,添点韵味。”
“比如呢?”
他合上书,突然挺直腰背,左手轻轻搭在右手上,手腕一翻,做出个“云手”的姿势,眼神也跟着变了,带着点戏曲里的婉转,明明是坐着,却让人觉得他仿佛站在戏台中央。
“就像这样。”他的声音也低了些,带着点戏腔的尾调,“身段能帮着传情,哪怕不说台词,观众也能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我看得有点出神。他认真的时候,眼里总像有光。无论是在后台琢磨包袱,还是在这里比划戏曲身段,那种专注的样子,总能轻易让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好看吗?”他突然问,眼神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我猛地回神,脸颊有点发烫:“一般般吧,不如我设计稿里的人物姿势好看。”
“哦?”他挑眉,“那回头得好好学学,说不定能从你那儿偷点师。”
“偷师可不行,得交学费。”
“那我请你吃狗不理包子,管够,算学费行吗?”
我们俩凑在一起小声说笑,后排的杨九郎突然探过头:“我说你们俩,能不能顾及一下我们这些单身汉的感受?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聊怎么把你写进段子里当包袱。”我笑着回怼。
“嘿,你这孩子。”杨九郎假装生气,转头冲张云雷说,“辫儿哥,你管管你家……呃,你朋友。”
“我可管不了。”张云雷笑着摊手,眼神却往我这边瞟了一眼,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
孟鹤堂在后面接了句:“九郎,你就认了吧,现在你妹妹可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一车厢的人都笑了起来,我被说得脸更红了,赶紧转头看窗外,假装没听见。
三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到天津站时,外面正飘着点小雨,细密的雨丝被风一吹,斜斜地打在玻璃上。
“还好我带了伞。”张云雷从背包里拿出两把伞,递了一把给我,“这边风大,别淋着了。”
出了站,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海河的潮气。杨九郎提议先去酒店放行李,再去吃午饭。
酒店离演出场地不远,是个老城区的四合院改造的,青砖灰瓦,院里种着棵石榴树,雨滴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我们住的房间在二楼,打开窗就能看见院里的景象。
放好行李下楼时,张云雷正站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背对着我,黑色的冲锋衣被雨水打湿了点,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聊什么呢?”我走过去,把伞往他那边递了递。
他回头看我,挂了电话,笑了笑:“跟演出场地的人确认晚上的设备。”
“紧张吗?”我问。
“还好。”他看着我,眼神挺认真,“以前来天津演出总紧张,怕演不好,砸了招牌。今天……好像没那么怕了。”
“为什么?”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往我这边靠了靠,伞下的空间变得很小,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雨还在下,敲打着伞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可能是因为……你在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知道有个人在台下看着,就觉得踏实。”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眼睛。雨雾里,他的眼神格外亮,像盛着星光,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少油嘴滑舌。”我别过头,假装看院里的石榴树,耳朵却红得发烫。
他低笑出声,没再说话,只是和我并肩站在伞下,听着雨声,看着雨滴从石榴树叶上滚落。
中午去吃的狗不理包子,店面不大,却很雅致。包子皮薄馅足,咬一口汤汁四溢,配上醋和姜丝,鲜美得很。张云雷果然没骗人,点了满满一笼,还特地点了我爱吃的蟹黄馅。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心烫。”
“谁让你点这么多,不吃完浪费了。”我含糊不清地说。
“浪费不了,吃不完我帮你。”他拿起一个包子,慢慢咬着,眼神却一直落在我脸上。
旁边的孟鹤堂又开始起哄:“哎哟喂,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喂饭了?”
“孟哥,你再胡说,我把你碗里的包子全吃了。”我拿起一个包子作势要扔过去。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孟鹤堂笑着躲开,周九良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补了句:“该。”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雨也渐渐停了。下午没什么事,杨九郎提议去逛古文化街,说那里有不少老玩意儿,说不定能给我找点设计灵感。
古文化街是条石板路,两旁是仿古建筑,挂着红灯笼,湿漉漉的石板路倒映着灯笼的影子,像一幅水墨画。街上人不少,有卖泥人张的,有吹糖人的,还有现场写春联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张云雷走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串刚买的糖堆儿,递到我嘴边:“尝尝?天津的糖堆儿比北京的甜。”
我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恰到好处。他看着我吃,自己也咬了一口,嘴角沾了点糖渣,像个偷吃的孩子。
“你嘴角有糖。”我伸手想帮他擦掉,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赶紧缩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儿。”
他愣了一下,抬手擦了擦,没擦掉,反而蹭得更明显了。我忍不住笑出声,从包里拿出纸巾,踮起脚帮他擦掉:“笨死了。”
指尖碰到他的嘴角时,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呼吸也顿了顿。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皮肤,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周围的喧闹好像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俩的呼吸声,和石板路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我赶紧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假装看旁边的泥人张,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谢……谢谢。”他的声音有点哑。
“不客气。”我不敢看他,眼睛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泥人,心里却乱得像团麻。
后面的杨九郎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张九龄吹了声口哨:“哎哟,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滚一边去。”张云雷瞪了他一眼,耳尖却红得厉害。
逛到街尾时,看见一个卖风筝的摊子,各式各样的风筝挂在架子上,有沙燕的,有蝴蝶的,还有个很大的龙头风筝,做得栩栩如生。
“小时候我跟我姐常来这儿买风筝。”张云雷站在摊子前,眼神有点怀念,“那时候买不起这么大的,就买个小沙燕,能放得老高。”
“那今天买一个?”我笑着说,“放放看,看你还会不会。”
“怎么不会。”他挑了个沙燕风筝,付了钱,转头冲我扬了扬下巴,“等会儿找个空地,给你露一手。”
找了个河边的空地,风正好。张云雷拿着风筝线,跑了几步,借着风势把风筝往上一扬,沙燕风筝就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他手里的线一紧一松,风筝越飞越高,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厉害啊!”我忍不住鼓掌。
他回头冲我笑,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脸上,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那一刻,他不是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张云雷,也不是那个会紧张会脸红的追求者,只是个在河边放风筝的少年,干净又明亮。
杨九郎他们在旁边看得直叫好,孟鹤堂也买了个蝴蝶风筝,拉着周九良一起放,结果风筝刚飞起来就缠在了一起,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放完风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去吃了晚饭,然后往演出场地赶。
晚上的演出在一个老戏楼里,台下坐满了观众,气氛比小园子更热烈。张云雷和杨九郎上场时,台下的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坐在台下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他。月白色的大褂,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熟悉的自信。他唱了段《探清水河》,比上次在卤煮店唱的更有味道,尾音里带着点天津的晚风气息,温柔得能把人心化了。
演出结束后,后台比平时更热闹。师兄弟们互相道贺,还有不少本地的同行过来打招呼。张云雷被围在中间,笑着应酬,目光却时不时往门口瞟,像是在找什么。
我没过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杨九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什么呢?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嘴硬。
“行了,别装了。”杨九郎笑了,“他那人就这样,人越多越别扭,心里指不定多盼着你过去呢。”
正说着,张云雷终于摆脱了人群,朝我走过来,额角带着薄汗,眼里却亮得惊人:“结束了,去海河看夜景吗?”
“好啊。”
我们没叫其他人,就我俩,沿着河边慢慢走。晚上的海河很安静,对岸的灯光倒映在水里,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晚风带着点潮气,吹得人很舒服。
“今天……谢谢你能来。”张云雷突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我干什么,我是来看风景的。”我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不光是风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是你在,我才觉得踏实。”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杨曦,”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我这人毛病多,有时候脾气不好,演出忙起来顾不上人,还总爱瞎琢磨……”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断他,心跳得飞快。
他看着我,眼神认真得不像话:“我想说,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跟你一辈子吃卤煮,一辈子听相声,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晚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我的心跳。我看着他紧张得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不安,突然觉得,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张云雷,”我踮起脚,轻轻抱住了他,“你知道吗,我也是。”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猛地回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呼吸有点急促,带着点颤抖。
“我还以为……”他的声音闷闷的,“还以为你要考虑很久。”
“考虑什么。”我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笑了,“再考虑,狗不理包子都凉了。”
他低笑出声,抱着我的手臂更紧了。
海河的夜景在身后闪烁,天津的晚风带着未说出口的承诺,温柔地拥抱着我们。远处传来师兄弟们打闹的声音,近处是他有力的心跳,一切都刚刚好。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跨越网线,穿过人群,无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只需要一个拥抱,一句“我也是”,就能确定,往后的路,要一起走了。
而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