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趁着阳光正好,两人在书房中制香。
冬日的阳光斜照进窗棂,将案几上的沉香木染成琥珀色。
秦晔执刀,仔细将沉香切成薄片,刀刃过处,木屑如纸片般滑落。
他神情沉静,动作细致,认真得好像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池越将研磨好的甘松粉末从石臼中倒入瓷碗,细碎的粉尘在空中浮动,升腾到光照过来的路径上,如同轻烟。
梅花是新采的,花瓣上带着寒意。
他拈起一片,指尖微凉:“这梅香太淡,怕是要被沉香味盖过。”
秦晔抬眸,把切好的沉香碎倒入石臼:“沉香少放一些?”
池越略一思索,又取来几片干荔枝壳,壳色暗红,边缘微卷,有着甘甜的果香。
秦晔接过一片,指尖轻轻摩挲:“荔枝壳也能入香?”
池越点头:“荔枝壳性温,能调和沉香的沉郁与龙脑的凛冽,让香气更圆融。”
他将荔枝壳碾碎,粉末如胭脂般细腻,混入香泥中。
香气顿时多了一层暖意,像是冬日里捧起的一盏热茶,又像是故人重逢时的浅笑。
龙脑被切成细末,与梅花瓣一同捣碎。香气渐渐弥漫,清冷中带着一丝甜意。
池越又取来炼蜜,缓缓倒入混合好的香粉中,轻轻拌匀,动作如行云流水。
他的侧脸影在明暗之间,阳光跟着他时而低头、时而抬眼的动作轻轻晃动,秦晔看得痴了,久久不能回神。
“你来裹香。”池越将调好的香泥推到他面前。
秦晔接过,指尖触到香泥的温润,竟有些恍惚。
他将香泥搓成长条,用纸细细裹好,动作笨拙却认真。
池越轻笑:“裹得太紧,香气透不出来。”
香条整齐地排列在竹匾上,晾在桌边,此香需要阴干,秦晔便起身把窗户关上。
阳光隔着糊窗的明纸透进来,没了热度,却还明亮,映出香泥的轮廓,像一支支未燃的烛。
风起时,梅香与龙脑的清冽交织,荔枝的暖意与甘甜中和了沉香的厚重苍凉,带来令人心安的温柔暖意。
收拾好香料,池越又拿起刻刀,白玉在他指间旋转,刀锋过处,山峦渐显,流水潺潺。
秦晔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白玉上,见那山水间隐约有云雾缭绕,似有仙鹤振翅欲飞。
“这图案,寓意是什么?”他问。
池越未抬眼,刀尖轻点:“山为靠,水为财,云雾为缘。家宅安宁,福泽绵长。”
另一块白玉被雕成玉圭,正面用古篆阴刻着“抱月”二字,背面是一个复杂玄奇的法阵。
秦晔目光落到玉圭上,心中升起一阵明悟之感,自然而然便明白了这两个字的代表的意思,这是一个道号。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池越虽然多次相助,却很少展露非常手段,除了平安符以外,这是第二次。
他心中惊奇,问道:“这是谁的道号?”
“我师父的。”池越落刀不停。
秦晔皱起眉:“给活人刻玉圭,是否不吉?”
池越放下刻刀,指尖抚过玉圭:“师傅是得道之人,不拘俗礼。此物是做供奉之用,点香敬拜,她收得到。”
香可通鬼神,当然,最重要的是心诚则灵(实力够强)。
秦晔的目光移向窗边晾着的香条,有些惊疑不定,阿越的师父是何等神仙人物?竟可以领受香火?
他又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制香的时候是不是足够虔诚?
池越收好玉圭,他找了道侣这件事,可以先给自己的师父报个信。
他是在八个月大的时候被自己的师父从魔族的口中救下来的,越国魔祸肆虐,国土沦丧。
不论是耄耋的老人、壮年的男女、还是幼小的婴孩,都逃不脱魔族的奴役、残杀,运气差一点的,便沦为血食。
抱月真人下山除魔,路上见到魔族要把一个小娃娃烤了吃,便斩杀了那些魔族,把他带回山门抚养长大。
对池越而言,师父是亦师亦母的存在,他有了相知相守之人,论情论理,都该禀告一声才是。
御花园内,腊梅初绽,寒香浮动。
新帝闻鸿身着常服,在亭中置酒,他举起酒杯:“伯安,你我相识,从总角之交到如今将近而立,从来都是互相扶持,可不要因为我如今登基就生分了。”
秦晔端起酒杯,陪了一盅酒:“陛下厚爱,得友如此,是臣的福分。”
闻鸿轻笑,目光掠过梅枝:“以你我的交情,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的,此次召你进宫,是太后提起了你的婚事,想为你保媒,遣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只不过是又一重拉拢和试探,秦晔放下酒杯,神色平静:“臣已有相知相许之人,恐怕要辜负太后的错爱了。”
闻鸿挑眉:“哦?不知是哪家小姐?”
秦晔抬眼,眸中有融融暖意:“是一位公子。”
闻鸿一怔,随即笑道:“是什么人竟能让你动了凡心,我倒想见见了。”
“他体弱多病,如今天寒地冻,大夫说他不宜出门见风。”秦晔出言婉拒,他垂下眼眸,心中却想,池越向来性子疏懒,进宫一趟麻烦得很。
没有官身,见人就得行礼,没必要让他冒着风雪来满足皇帝的好奇心。
闻鸿再劝。
秦晔语气渐冷:“他是我的家眷,不是街上耍猴的。陛下贵为君王,强要见臣子的眷属,未免太过失礼!”
见他真的恼了,闻鸿不以为忤,反而兴致更浓:“我是你的至交好友,他不宜出门,那朕去将军府见他,总行了吧?”
秦晔无奈,只得应下。
将军府内,炉火正旺。
道士在书房中翻着一卷游记,安闲慵懒。
闻鸿没有叫人通传,只低调地与秦晔一起进了书房。
见皇帝驾到,池越有一瞬的诧异,随后便起身行礼,动作从容。
闻鸿看他有些面善,仔细一打量,才想起逼宫那夜在秦晔身侧见过,跨马提剑,看不出丝毫病弱。
他也不挑破,笑道:“公子果然风姿卓然,难怪伯安倾心。”
池越淡淡一笑:“陛下谬赞。”
三人围炉而坐,池越同闻鸿下了几局棋。
期间谈起朝中局势,皇帝试探了几句,池越轻描淡写挡了回去,不肯多说。
皇帝言辞恳切,邀他出仕:“以卿之才,不入朝堂施展一番抱负,实在可惜。”
池越摇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