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斜透雕花窗棂,将檀木窗格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
软榻设在窗边,靛青棉垫被晒得微微发暖,当中置一矮几,棋枰静陈,黑白云子交错其间,已呈胶着之势。
秦晔今日身体不适,不宜练武,两人便摆了棋枰出来打发时间。
每当落子,指尖便短暂地浸在窗边投下的暖光里,棋子叩枰的脆响惊起几粒微尘,在光柱中浮游。
黑子乌润,白子皎洁,错落间似星斗初布。
池越指尖拈一枚黑子,轻轻叩在棋盘上,声音清脆。
他落子沉稳,布局如云山雾罩,看似松散,实则步步为营,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织一张网。
秦晔盯着棋局,眉梢微挑,忽而一笑:“阿越这手'小飞守角',倒是学了我的路数。”
“贫道不过依样画葫芦。”池越打了个哈欠,手肘撑在棋秤上,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牙印,将消未消。
秦晔目光落在那处,心中好像有绒毛在轻轻拂动,腕上仿佛又传来束缚感,此刻竟比棋局更扰人心神。
直到池越扣了扣棋盘,他才回过神来,借着端茶的动作掩饰耳根发热。
他执白子直入黑阵腹地,棋风凌厉如刀,锋芒毕露,毫不遮掩杀机。
攻势愈猛,白子连成一片,如铁骑冲锋,破开黑棋防线。
他忽然抬眸,唇角微勾:“光下棋没意思,不如添个彩头?”
“哦?”池越指尖一顿,望向黑子已经显露颓势的棋盘,这是趁火打劫来了?
“伯安想赌什么?”
“前些日子,我见你刻了一支玉簪。”秦晔目光灼灼,“若我赢了,便归我。”
他抬手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清茶,茶汤澄澈,清香怡人。
池越眉梢微动,那簪子本是他备下的生辰礼,白玉为骨,镂云裁月,是想着等他生辰那日再赠。
他此刻便要,也不是不行。
“好。”他轻叩棋盘,“不过伯安若输了,又当如何?”
“随你开口。”秦晔道。
池越想了想,现在也没什么想要的,便随口道,“那就要你亲手酿一坛'雪里春'。”
秦晔笑道:“现在酿酒,可要许久才能喝上,府里就埋着一坛景芝白,若是你赢了,我就去起出来。”
“好酒自然要等,我有耐心。”池越继续落子,却是放在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秦晔眉头一皱,手指悬在半空,忽然恍然大悟:“好一招'声东击西'!”
他迅速在另一角落下一枚白子,截断了黑棋的退路。
又下了数目,白棋大龙已成,黑子再无翻身之地。
池越似笑非笑,投子认输:“将军棋高一着。”
他嗓音低沉,语调中含着似有若无的暧昧,让秦晔好似又回到了昨夜,那微哑的声音便是在耳边这样一声声轻唤,将他蛊惑得言听计从。
愿赌服输,池越起身从架子上取来一个木匣,递给秦晔。
玉簪通体莹白,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触手生凉,却又不显冷硬,反而有种内敛的柔润。
簪头雕工精细,云间一轮圆月半隐半现,表面浅浅阴刻出朦胧的月影纹路,仿佛真有一缕清辉洒落。
不似寻常金银那般华贵,却自有一番超然气韵。
秦晔接过,指腹摩挲过修长的簪骨,眼底笑意更深:“簪骨太素,倒像是道长的手笔。”
得了便宜还卖乖,池越轻哼一声:“嫌素便还我。”
“输了便是我的,”秦晔抬手,将簪子别进自己发髻,“哪有退还的道理?”
池越已开始重新摆棋:“再来一局?”
第二局开始,秦晔执黑先行。
他落子如飞,气势逼人,却在布局阶段频频望向对面之人。
昨夜睡得太少,日间便有些倦意,池越偏又不肯再睡,不愿错了时辰节律。
墨玉似的眼瞳里染上一层水色,看得人心猿意马。
他的目光并不遮掩,池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在中腹筑起厚势。
秦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陷入被动。他眉头紧锁,手指在棋盘边缘轻叩,忽然眼睛一亮,下出一记妙手。
池越却早有准备,白子如游龙入海,忽东忽西,难以看出具体意图。
秦晔执黑应对,起初还能从容拆招,可渐渐地,却被逼入死角,如困兽之斗。
“好一招'仙人指路'。”秦晔捏着黑子沉吟良久,忽而失笑,“我竟着了道。”
池越执壶斟茶,热气氤氲里眉目舒展:“承让。”
“愿赌服输。”秦晔往后一靠,靴尖碰了碰池越的道袍下摆,“那坛景芝白,也是我亲手所酿,道长若能找到,便归你。\"
池越挑眉:“若找不到?”
“那你就要好好想想办法了。”
他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充满了暗示。
池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中他的引君入瓮之策。
第三局开始,两人落子都慢了许多。
秦晔不再咄咄逼人,池越也不再设陷阱。棋子交错间,竟有种默契的和谐。
棋至中盘,黑白交错如纠缠的枝桠。
秦晔指尖一枚白子转了三转仍未落下,他目光却越过棋盘,落在池越被日光描摹的侧颜上,原本要落的杀招转了个弯,白子轻轻叩在\"三四\"位上,却是故意落了个缓手。
池越瞥他一眼,指尖黑子转了一圈,最终偏了半寸。
阳光渐渐西斜,棋局最终以罕见的四劫循环告终,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推枰认和。
秦晔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阿越可猜到酒在何处了吗?”
池越凑近他耳畔,轻声低语。
不知说了什么,竟惹得将军瞪了他一眼,在那人眉目间,平湖起皱,花树生春。
道士便笑着携了人出去,悠然自得。
后院梅树下,道士执铲,将军捧坛。
泥封拍开时,陈年酒香混着梅瓣,扑了两人满身。
“藏了三年,”秦晔倒酒入盏,“今日你有口福了。”
池越接过,盏底映着他星辰般明亮的眼眸:“若第三局我赢了,伯安准备输什么给我?”
“再埋一坛。”秦晔碰了碰他的杯子,“等你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