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践祚第一年,改年号为昭武,免赋一年,大赦天下,又赦免债务,官府借贷悉停征,私人债务息不过本,遏止民间以放贷夺人田产之举。
昭武元年四月,林相之女林明棠入宫,封淑妃,标志着老臣一派的臣服。
当年,进士科增额五成。
昭武帝有自己夺嫡的班底,有秦晔为首的支持他的武将势力,现下又兵不血刃地获取了一大批文官的支持。
他先是以贪污之名查处了一大批官员,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又在朝堂上提出改革盐税和商税。
林相献上盐税\"三分法\",国库得五成,地方留三成,灶户得二成,设盐引铜符勘合,又让退役士卒任巡盐使。
户部尚书差点以头抢地:“盐税新制每贯抽二?林相是要逼反江淮商贾!”
林文慈捋须不语,上首的皇帝摆了摆手,让人拿出一卷文书:“爱卿不妨看看能让盐课——三年增五倍的法子。”
一纸制盐新法,令盐价每斗自百二十文降至八十文。
史书载:是岁盐利六百余万贯,为高祖以来之最。
商税方面,将原先繁杂的市税、关税、行税合而为一,不再重复征收。
按商品种类施行差异化税率,粮食、布匹、药物三十税一,普通商品二十税一,奢侈品十税一,根据营业额进行阶梯制征收,豪商大户多收,平民小贩少收。
户口度支司税单显示:昭武二年商户税减三成者逾半。
商税盐税之利,皇帝将之用于给百官加俸,堵住悠悠之口,又开展了治河工程,疏浚漕渠,修\"御道\"兼作商路,每三十里设\"递铺\"(退役士卒安置处)。
昭武三年,整顿军制,从边军选取精锐士卒,裁汰军中老弱,四方驻军开始施行轮戍制度。
昭武五年,新帝着手推行度田之事,朝野反对之声沸反盈天,不过没关系,皇帝的刀子比反对派的嘴更硬。
西境,永州、云州、抚州、青州、第一批开始清丈土地,为防地方豪强阻拦,皇帝派出军队护卫清丈田亩的官员。
在这个过程中,秦晔一直作为军方的领头人立场坚定的支持皇帝推行新政,却又暗中控制着权力斗争的烈度,让此事能够平稳的推行下去。
当第二年冬雪覆盖大地时,度田令已推行过半。
秦晔立于城楼之上,玄色大氅上积了薄薄一层白,眉峰凝着细碎的冰晶。远处坊市的灯火在雪幕中晕开,模糊如隔世的星子。
他呵出一口白气,忽然发现,这昭武六年的雪,竟比往年都要干净些。
“度田令才推行了一年,弹劾我的奏章已经能铺满天门街。这下我可是把文武百官都得罪完了。”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眼睛里的笑意却做不得假。
池越与他并肩而立,笑着道:“度田令推行至今,隐田清出百万顷,流民归耕者十万户。”
他握住秦晔的手,声音和缓却坚定,“比起百姓安泰,耕者有其田,文武百官又算得了什么?”
“文武百官我倒是不惧,我只怕……”秦晔抬手指了指天,“因为对我的忌惮,阻碍新政的进程。”
功高震主,作为新政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最后的武力保障,秦晔的声望随着新政的成功也是水涨船高,令有些人感到不安。
秦晔低笑,气息拂过池越耳畔:“道长替我诊诊?”忽然正色,“戎马多年,我这个老将也是时候‘旧疾复发’,急流勇退了。”
雪花落了下来,一片冰凉贴在池越眉心。
“我并无子嗣,我的声望,我的兵权,都会随我入土。”秦晔拇指擦过那点湿痕,“所以他还能容忍我,就像容忍一把终会折断的刀。”
池越转身看向他的眼睛:“你甘心吗?”
“甘心?”秦晔望向他身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新垦的农田,“你看。”
远处田野上,老农正教孩童辨认界碑。那碑文在雪地里格外清晰:昭武五年,**度田于此**。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现如今,我只希望这场新政的影响力,能够持续得久一点。”秦晔的指节扣紧墙砖,青筋在的手背上蜿蜒:“那些刚拿到田契的农户,连第一茬麦子都没收完。”
他声音低下去,“若朝局反复...…”
池越抬手拂去他肩头积雪,指尖在大氅上停留一瞬:“你怕人亡政息?”
城下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像某种无言的谶语。
“秦伯安。”池越忽然连名带字唤他,道袍广袖被风吹得翻卷如云,“你可见过终南山的断崖?”
秦晔侧目。
“千仞绝壁,年年崩落碎石。”池越望向远方,“可山涧里的幽兰,照旧开了三百年。”
他解下腰间酒囊塞进秦晔掌心,“制度会朽,人心不死。也许五十年、一百年以后,换了一批官员,换了一个皇帝,新政会荒废,官绅和豪强会故态复萌。”
池越抬眸,眼底映着最后一缕天光,他轻笑,“可那些刚分到过田的农户,他们会记得。”
“就像记得文景之治的轻徭薄赋,记得贞观之治的均田令。纵使百年后制度崩坏,总有人会循着这些痕迹,重新为生民立命。”
酒液灼过咽喉,秦晔忽然低笑:“你这道士,惯会避重就轻。”
“是你看得太重。”池越的睫毛沾了雪,像覆了层霜,\"天下事,本该天下人共担。岂有让你一个人做完的道理?”
夜风骤起,吹得秦晔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忽然道:“你曾答应会替我实现心愿。”
“天下太平?”
池越从袖中排出一串铜钱,“我已与淑妃合作,在十二州开设惠民药局。”
又摸出半块虎符,“助你裁汰老弱,编练新军。”
最后是一卷田册,“连度田的鱼鳞册,都替你画了近百份。”
秦晔大笑,笑声惊起林间栖鸟:“然后呢?”
“然后?”池越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你答应陪我云游天下,何时兑现?”
“待度田事了...…”秦晔望着他,轻声说完后半句,“我便辞官。”
更声又起,这次是四平八稳的调子。
雪停后,墙角生了簇嫩绿的荠菜——在这万丈高的砖缝里,终究有生命破雪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