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阿姨和李叔离开后,整栋房子就只剩下陈烟和季铭归两个人。
今天他回公司简单处理了一些事情后,特意早早地赶了回来,亲自下厨做了顿晚饭。
菜品偏西式,大概是他常年待在国外养成的厨艺习惯。
得知了季铭归可能记忆衰退的事情,陈烟整顿饭间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用叉子叉起一片荷兰豆,看着坐在餐桌对面默默进食的季铭归,心中那片一直困扰她的疑云开始渐渐消散。
原来他也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记忆力的变化,所以才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么?
就像此时的她一样。
心里藏了事,便不知道日后的对白该以什么话题作为开头。
但好像又有些区别。
她不说话,是在思考,假如他真的患上阿尔兹海默症,那她之后的一切动作,是否能够进行的更容易些?
每当那个病症的学名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又难以克制地去联想,患上这个病的病人,他们的生存期大概能持续多久?
一旦涉及到这个问题,她就很难不把他看作一位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死去的病人。
若是把他看作一位病人,那她心里这些“趁人之危”的计谋,似乎又显得有些不道德了。
这个时候再去深究他不愿开口说话的理由......
陈烟低头看着那片已经被叉子扎的千疮百孔的荷兰豆,顿时也没了把它吃进肚子的欲望,随意扒拉了两下,把它推到了盘子边缘。
“怎么了?不好吃么?”
季铭归注意到她这一举动,伸手把那片菜叉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陈烟看他仔细翻弄检查着那片豆子,好像有些怀疑似的,最后塞进嘴里嚼了嚼,眉头才舒展开来。
“味道是对的。如果你吃不习惯的话,下次我再做别的。”
“为什么要把凌阿姨和李叔谴走?”
陈烟放下餐具,把面前的餐盘往前一推,给自己腾出放手臂的位置。
“你就这么嫌弃我做的饭吗?”
季铭归没解释,自顾自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了陈烟推向他的盘子里。
“再尝尝吧,好吃的。”
陈烟望着那一块不够规整的牛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减少对话的频次,大概也是为了规避谈论一些有关于过去的话题,害怕在和她的谈话中露出马脚吧。
“那以后你去上班了,我怎么办?”
“你不会做饭么?”他微微一笑,也给自己喂了一块牛排。
“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陈烟明白了他的意图,有些愤恨地把季铭归给她的那块牛排塞进嘴里。
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他又递了一块过来。
“我想跟你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难道不是‘让我给你当免费保姆’这句话更贴切?”
陈烟推开凳子,独自走上二楼。
关上房门前,她有意向餐桌的位置瞟了一眼。
季铭归并未跟上来,也没有要跟她继续争论的意思,而是自己火速清理掉了所有的食物,端着餐盘走向厨房。
那里是视野盲区,陈烟没再追着观察。
她关上房门,坐到桌边,拿出手机点开搜索引擎,键盘弹出来后,她又把手机放回了桌子。
不行。
不能用这部手机搜索任何有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信息,太不保险了。
她现在只能假设。
假设季铭归真的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会给他的事业带来什么影响?又会对警方的搜证带来哪些方便?
当一个人记忆出现了问题,那么他失去的记忆,就会成为他隐藏的风险。
或许他会忘记曾经跟某人达成的协议,或许他会忘记一些合约的细节,顺利让身边那些追名逐利的小人钻了空子,又或许他会不记得曾经栽过的坑,又一次踏入险境。
这些错误对他们这个刀口舔血的群体来说,一定是致命的。
他就算再怎么隐瞒,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他母亲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他一定会把这个隐患告诉他最信任的人,并由他来协助他进行后续所有的工作和交易。
这个人会是谁,陈烟想都不用想。
留在家里做饭的日子勉强过了两天,陈烟就以生活太压抑为由再次跑回了学校。
她把季铭归的情况告诉了苏清,顺便又上网查了一下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存活年限。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达到两位数的数字,一时竟有些恍惚。
就好像两条并行的直线,其中一条正为斩断另一条而不懈努力着,可到头来发现,那条即将被斩断的线,就算没有人为干预,在不远的将来,也会自行消亡。
想到这里,她脑中只浮现出两个字。
不值。
这样一条短暂的生命,居然让这么多人投注了如此多的心血,甚至是牺牲了性命。
她真的觉得太不值了。
这一切都荒诞得令人发笑,让她想站到季铭归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吼。
你不是只手遮天吗!
你不是心狠手辣到杀人不眨眼吗!
你不是把贩d当作事业,想靠这个赚很多钱吗!
你得什么病啊?!
你倒是支棱起来啊!你等着接受法律的审判啊!
你做了这么多恶,杀了这么多人!
然后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吗!
外面是阴雨天,室友这个时候都在外面上课,陈烟独自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思绪乱作一团。
手机似乎察觉到她现在情绪不对,响起了铃声。
“陈烟,你是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吗?”
回过神来,才发现苏清发来的信息已经占满了聊天框,而她的光标一直在输入框中闪烁了很长时间。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老天在捉弄我,把我耍得团团转。”
苏清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就是因为人生中的变数太多,所以我们才需要坚守初心,不是吗?”
“别想太多,这桩案子大概很快就要结束了。”
“什么?”陈烟机警地坐直了身子,“你们找到新的突破口了?”
“如果说前段时间季铭归突然开始转移资产,是因为他得知自己生病了的原因。那这两日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大概就是在计划接下来该怎么挣脱法网了。”
“他要逃了?”陈烟低头喃喃道。
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直把她瞒在鼓里?
难道前几日他遣散了凌阿姨和李叔,也是这个原因?
亏她还真信了他那套说辞,以为是什么“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做法。
“对了,你那边有有关于曹世延的消息么?”苏清突然调转了话锋。
“没有。”陈烟失落地回答,不过她马上又想起了葬礼上那位只写了“曹”姓的中年男子。
本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想法,即便那人可能跟曹世延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她还是简单跟苏清说了一下那日的情况。
“三十岁左右,头戴贝雷帽,穿了一身长袖白衬衣和黑色马甲是吧?”
电话里依稀能听见笔尖大力在纸上滑动的声音,苏清听起来也在认真记录所有的细节。
“好,我知道了。”等苏清记完笔记,陈烟才觉察,她的嗓音沙哑道几乎和那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苏女士,你......近来可好?”
“算不上好。”她如实回答。
“辛苦了。”
“你也是。”
离开宿舍,何鲲和车子依旧像之前那样,停在宿舍楼对面等她。
恒州的雨季来了。上车时,青色的柏油马路上陆陆续续被雨滴砸出了更深的印记。
何鲲开着车驶出学校,约莫过了十分钟,车子开始向与回家的方向不同的路线驶去。
“你往哪开?”
何鲲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陈烟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副黑色的口罩。
“何鲲!”
她将手攀上前座座椅,伸着脖子想要去看清那人的样貌。
是何鲲,没错啊......
可是......
一阵眩晕感涌上后脑,她努力抓着靠背,强撑了几秒,最终没能守住清醒的意识,躺倒在了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