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伦敦,泰晤士河的晨雾浓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清淤工人老汤姆的木桨第三次撞上河底的异物时,腐臭混着水草的腥气突然翻涌而上。他咒骂着俯身查看,铁钩勾住的布料在浑浊河水中若隐若现——那是一截苍白的手臂,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碎屑。
“杀人啦!”凄厉的喊声撕破雾霭。半小时后,楚明踩着沾满泥浆的长筒靴踏入警戒线,苏格兰场的煤油灯将河面照得忽明忽暗。死者仰面漂浮,海藻般的长发缠绕着脖颈,原本该穿衣物的位置只剩惨白皮肤,在冷光灯下泛着青灰色尸斑。
“又是个站街的。”米勒探长掀开裹尸布,露出死者锁骨处褪色的玫瑰纹身,“上个月在白教堂区,她还跟我讨过五便士买面包。”他的烟斗在寒风中明明灭灭,“这次连条遮羞布都没给她留下。”
楚明蹲下身子,法医手套触到尸体脚踝时微微一滞。三道新鲜的擦伤呈平行排列,伤口里还嵌着细小的木屑,像是被粗糙绳索拖拽所致。更诡异的是,死者指甲缝里凝结着暗褐色膏状物,凑近细嗅,竟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混着血腥气。
“檀木古龙水,”楚明掏出证物袋收集样本,“哈洛德百货上个月刚引进的‘皇家檀木’款,一盎司卖五基尼。”他想起东区当铺里,一件七成新的羊毛外套也才值三先令,而这种香水的价格,足够东区家庭吃上三个月的黑面包。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涂着廉价胭脂的女人冲破警戒线,领头的红发女子扑到尸体旁,缀着补丁的裙摆扫过泥泞:“露西!是谁把你糟蹋成这样...”她的哭嚎戛然而止,颤抖的手指抚过死者脖颈——那里有道青紫的勒痕,边缘整齐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安静!”米勒探长举起扩音喇叭,雾气在光束中翻滚如沸,“从现在起,所有在河滨路揽客的...”他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咒骂淹没。楚明望着不远处蜷缩在桥墩下的几个身影,她们裹着单薄的披肩,怀里还揣着安抚哭闹婴儿的硬面包。
当晚的苏格兰场灯火通明。楚明将六张尸检报告平铺在长桌,六具裸尸的照片像惨白的扑克牌般铺开。每具尸体脚踝都有相似擦伤,指甲缝里都检测出同一款古龙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们死亡时,子宫里都残留着避孕药膏的成分。
“这不是随机杀人。”楚明的钢笔尖戳在地图上,泰晤士河蜿蜒的蓝线旁,六个红点呈扇形分布,“凶手在挑选猎物,而且...”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最新报告的备注栏:第五名死者失踪前,曾向同伴炫耀收到一枚银质胸针。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油墨气息扑面而来。楚明翻阅近三个月的《泰晤士报》,社交版面上,西区贵族们举办香槟晚宴的照片与东区饥民暴动的新闻比邻而居。某张照片里,航运大亨之子亨利·蒙太古身着燕尾服举杯微笑,他胸前的银质怀表链,竟与死者描述的胸针花纹如出一辙。
“楚先生!”年轻警员撞开档案室的门,“又发现一具!这次在威斯敏斯特码头!”楚明抓起风衣冲出门,伦敦的夜雨劈头盖脸砸下来,街边的煤气灯在雨幕中晕成诡异的光斑。他路过一家高级妓院,橱窗里的丝绸睡袍标价二十基尼,而几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正躲在巷子里,用三便士的劣质香水掩盖身上的廉价肥皂味。
新尸体被冲上码头时还带着体温。她的金发上别着褪色的雏菊发卡,那是东区集市上一便士三个的便宜货。楚明蹲下身,死者指甲缝里的古龙水味道更加浓烈,而这次,他在她耳后发现了半枚清晰的唇印——口红颜色鲜艳得刺眼,正是西区贵妇们追捧的“巴黎红”。
“封锁所有销售‘巴黎红’的柜台。”楚明对米勒探长说,目光扫过尸体脚踝处比前几起更深的擦伤,“凶手在升级,他这次拖拽受害者至少两百米。”他突然想起档案室里亨利·蒙太古的照片,那个优雅举杯的男人,手腕上有道新鲜的抓痕。
夜雨渐歇时,楚明独自站在泰晤士河畔。对岸的议会大厦灯火辉煌,而脚下的河水正无声吞没着又一具无名女尸。他摸出怀表,表盘背面纪白刻的“雾散见朝阳”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号外!剥衣杰克再犯案!伦敦妓女人人自危!”
风裹着潮湿的雾气掠过他的中山装,楚明突然意识到,这场血色迷雾中,凶手剥去的不仅是尸体的衣物,更是整个伦敦光鲜外表下,那些被刻意忽视的肮脏真相。而他手中的证物袋里,那抹不属于东区的檀木香,或许正是撕开迷雾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