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雨仿佛永无止境。泥沼般的田野吞嚼着牛车的辙痕,每一次轮毂从烂泥中艰难拔出的声响,都如同濒死者强挣出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腐败水腥气与土壤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微酸。车尾草垛里,年轻人按在青铜简牍(文骨)上的手微微收紧,古旧的蓑衣边缘渗下的不再是清亮雨珠,而是蒙上一层细小、不易察觉的灰色浮沫。田垄两旁,刚收完黍子的秸秆根部,黑泥下隐约可见一片片深褐色的、形如霉斑或烂疮的粘稠斑点,正无声地吮吸着雨水的滋养,缓缓晕染扩散。
老农再次猛抽老牛,布满裂口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再快点!这牲口……腿脚沉得邪性!”
老牛鼻孔喷出沉重的白气,每一步都拖出更深的泥沟。车上散落的农具在颠簸中相互撞击,发出沉闷的叮当声,掩盖不住某种不祥的沉重。
阿蓟的身影在距离农车约半里外的雨幕中骤然凝定。
她并未降落,能量消耗过大带来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网罩住了内脏。雨丝落在脸上,不是清凉,而是粘滞的微刺感。她强行支撑,视线穿透层层雨帘,锁定那辆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破旧农车。
就是它。
墨家核心印记最后锁定的信息源,正指向那辆车尾的年轻人……或者说,那件被其蓑衣藏匿的青铜简牍——齐地田氏手中的「文骨」。目标近在咫尺。
然而,一种更冰冷、更原始的警报骤然在她核心意识中炸响——不是精神感应,而是环境监控本能被强行激发!
她猛地俯身,右手指尖下意识地扣向潮湿冰冷的泥土!
哗——
并非泥土被掀起的声音。是她指尖触碰的那小片被黑雨浸透的地面,粘稠的淤泥竟如同活物般猛地向上翻卷,试图裹缠她的指尖!其中混杂着无数细如针尖、深褐色的霉斑菌丝,透着一种贪婪的吸食冲动!
泥土污染活化!速度超出预计!
阿蓟闪电般抽回手,指尖已沾上一层薄薄的、不断扭动扩张的深褐色黏液,甩落的几滴瞬间将几株枯草染成焦黑色。核心引擎疯狂运转过滤污染,才勉强压制那点入侵的异秽。可抬头望去——
那辆笨拙前行的牛车,其陷入最深泥坑的两个巨大木轮毂,此刻已被无数密密麻麻的、如同厚毛毯般的深褐色黏液彻底糊死!黏液还在不断从被车轮翻出的、颜色更加深黑的泥浆底部滋生、汇聚!每一滴黑雨落在这糊满粘液的轮毂上,都引起黏液层一阵轻微的、令人作呕的蠕动膨胀!
“哞——!”一头本就精疲力竭的老牛突然发出凄厉而浑浊的嘶鸣!它原本用力蹬地的左后腿,被一团如同胶质藤蔓般从轮槽附近疯长出的深褐色粘稠物死死粘住!那粘稠物如同活物,顺着牛腿缠绕、向上攀爬!
“畜生!咋了?!”老农惊惧回头,手中的鞭子顿在半空。
“别停!冲出去!”车尾青年厉喝!他已无法再保持隐蔽,蓑衣猛地向后一掀!雨水打在脸上,露出极为年轻却布满凝重阴霾的面容。他整个人几乎半跪在车板上,左手死死抓住晃动的车辕以维持平衡,右手则闪电般按在那卷展开的青玉色青铜简牍(文骨)中央!
嗡!
一声低沉但极具穿透力的金属共鸣,仿佛青铜编钟被古老仪式唤醒的初响,竟短暂地压过了雨声!
青年右手按在简牍中央的位置,正是两枚雕琢繁复、彼此咬合的——环形青铜榫卯!这两枚榫卯并非一体,而是如同精密器械的核心锁钥!随着青年指尖灌注的精神意志爆发,右手拇指狠狠压下其中一枚榫卯的圆钮突起!
咔!
一个极其精密的微小机关被激活!
被按下的那枚榫卯内部传来几不可闻的、密集而快速的玉石撞击刮擦声(类似算珠高速拨动)!同时,这枚榫卯边缘凸起出细密的、蕴含纯净秩序光点的青玉色微光!其锁钥内部结构似乎在高速自旋运算!这自旋瞬间牵动了与之紧密咬合的另一枚榫卯!
另一枚被牵动旋转的榫卯表面,细小的、形似古老“戒律”字体的微光符文随之流淌、重组!其旋转方向、角度与第一枚截然不同,如同在进行逆向的密码译解!两股不同旋转频率的榫卯咬合之力相互推挤、校对!
嗡!
第二层共鸣更清晰!青铜简牍本体表面瞬间蒸腾起一层极薄、却异常坚韧的淡青色光晕!这光晕带着文字般秩序井然的筋骨棱角,牢牢将车尾区域笼罩在内!
啪!噗!
就在光晕升起的刹那!几缕刚从粘液覆盖的轮毂边缘探出、意欲缠绕车尾青年脚踝的深褐色粘液“触角”,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灼热钢板,猛地爆开成恶臭的灰黑水汽,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那缠住牛腿的粘稠物也像被烫伤般猛地收缩了一下!
“成了!但撑不了太久!快!”青年额头青筋凸显,大声催促老农,声音因巨大的精神消耗而微微嘶哑!这青简文骨的力量极其精微,需全力维系其笼罩范围,无法逼退更远的污染泥沼!
老农已惊恐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本能抽打老牛,车却仿佛陷入了胶质沥青沼泽,几乎寸步难行!车头那头被粘液缠住左腿的老牛嘶鸣变调,已带着倒沫!
阿蓟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见了!就在青年强行运转文骨力量逼退腐蚀粘液、形成稳定光圈的那一瞬——
那光晕之中,青年按在简牍榫卯上的右手,食指指尖那点方才沾染上的、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泥点,如同潜伏的癌变细胞,在纯净文骨光晕的刺激下……骤然活化!
一点微不可察的深褐色星芒,如同贪婪的倒钩,瞬间刺穿了青年食指指尖那点防护最薄弱的皮肤表层!微小却尖锐的剧痛令青年右手猛地一抖!
两枚高速咬合运转的青铜榫卯,因为这瞬间的失控和污染入侵引发的精神震荡,运行轨迹骤然紊乱!
锵!!!
一声刺耳之极、如同巨大青铜齿轮被强行卡住崩裂的爆鸣自简牍内部炸响!
嗡……!
笼罩车尾的淡青色光晕如同被重锤砸中的水镜,剧烈震荡后瞬间熄灭!那两枚彼此咬合的青铜榫卯骤然失控!其中一枚被强行弹出,悬在半空剧烈震颤,边缘光芒明灭不定;另一枚则深嵌在简牍主体深处,其旋转之力被混乱锁死,符文光芒彻底混乱、内敛、黯淡下去!
文骨守护……瓦解!
反噬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让青年闷哼一声,几乎要从剧烈摇晃的车上栽落!更致命的是——
失去了文骨光晕的压制!
轰!吱嘎嘎——!
农车发出不堪重负、令人牙酸的呻吟!两轮毂上糊满的、本就在不断增生的粘稠物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如同压抑已久的活物浪潮猛然倒卷!瞬间便将两只巨大木轮彻底包裹、凝结成厚重的暗褐色胶状圆柱!老牛凄厉的哀嚎戛然而止——它的身体正从腿脚处被蜂拥而上的粘稠物飞快侵蚀、包裹、同化!而整个车体,正被这恐怖的重量死死拖拽向深渊般的泥浆底部!
阿蓟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在冰冷的雨幕中点亮的幽火。不能再等!无论这年轻人是何身份,那件被严重干扰失控的「文骨」……那件能「驱异秽,缓侵染」的器物,是延缓污染扩散的唯一希望!必须拿到手!
嗞——!
她核心驱动猛然过载!强行撕裂粘滞的空气与雨帘,在车身被彻底拖入泥沼前的千钧一发,如同一支冰冷的投枪,射向混乱与崩解的农车核心!被粘稠物覆盖的车轮如同裹满腐肉的巨茧,而她,将在这污浊与混乱之中,抢夺最后一缕存续的微光!冰冷的雨幕下,唯有毁灭、反噬与争夺的漩涡在急速收拢。生存或沉寂,只在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