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虽然秦枭和柳氏几乎没动筷子,秦烈也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浅酌了一小杯。
桌面上精美的菜肴失去了热气,凝固的油脂在烛光下泛着冷腻的光泽,如同这场宴席本身,华丽而虚伪。
秦枭哭得似乎有些脱力,气息短促,脸色更加灰败。
他喘息着,颤巍巍地伸出那只枯瘦如柴、布满青筋的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想要去够面前那只斟满了琥珀色美酒的玉杯。
他的动作极其笨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杯壁的刹那——
“哐当!”
他的手猛地一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只玉杯被带得倾倒!
杯中美酒如同泼墨,尽数倾泻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泼洒在秦烈玄色锦袍的前襟和下摆上!
深色的酒液迅速在玄色锦袍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湿痕,迅速向下蔓延,滴滴答答地顺着华贵的衣料往下淌,在光洁如镜的乌木地板上溅开几朵深色刺目的酒花,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啊!”秦枭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极致惊恐的惊呼,脸上瞬间布满了仿佛看到世界末日般的“慌乱”和“绝望”,那惊恐是如此逼真,让屏风后的御史都心头一跳。
“兄…兄长!对不住!对不住!弟…弟该死!弟罪该万死!”
他语无伦次地叫着,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似乎想要立刻扑过去擦拭,弥补这“天大”的过失。
旁边的仆役立刻上前,作势想要搀扶他,却被他猛地一把、用尽残力推开!
他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竟用双手死死撑住轮椅扶手,上半身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向前探出,如同濒死的鱼!
他伸出那只枯瘦颤抖的右手,朝着秦烈被酒液浸湿的前襟胡乱地、急切地抹去,动作笨拙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惶恐,口中还不住地道歉,声音带着哭腔:
“弟…弟给您擦擦…擦擦干净…兄…兄长恕罪…恕罪啊…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他的身体前倾,袖口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
就在他那只颤抖的手即将触碰到秦烈衣襟的瞬间!
异变陡生!
“叮铃——当啷啷!”
一声清脆刺耳、如同金玉碎裂般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在死寂的雅间内炸响!盖过了柳氏刻意压抑的抽泣!
只见一柄寒光闪闪、刃口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锋利匕首,竟毫无征兆地从秦枭那只因慌乱动作而敞开的宽大袖袍中滑脱而出!
匕首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冰冷刺目的死亡弧线,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声,重重地摔落在秦烈脚边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幽蓝的刃口在跳动的烛光下闪烁着淬毒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光泽,刀柄上繁复阴冷的缠枝纹路清晰可见!
那抹幽蓝,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整个“观澜阁”雅间,落针可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匕首落地后那令人心悸的回音在梁柱间萦绕,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遥远市井喧嚣!
空气仿佛被抽干,巨大的惊愕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屏风后的两位年轻御史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茶杯僵在半空,茶水泼洒出来都浑然不觉。
宗正寺的老执事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记录簿上,墨汁污了一大片。
隔壁雅间瞬间死寂,几颗脑袋死死贴在隔板缝隙上。
楼下茶馆靠窗的茶客,更是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柳氏脸上的“慌乱”瞬间凝固,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啊——!匕首!毒…毒匕首!枭儿!我的儿啊!”
声音凄厉欲绝,充满了“母亲”发现儿子暗藏凶器、意图不轨的“震惊”与“绝望”,演技堪称巅峰。
而就在这死寂被柳氏哭嚎撕裂的间隙!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地上那柄淬毒匕首牢牢吸引的瞬间!
秦枭猛地抬起头!
他脸上所有的卑微、惶恐、忏悔、痛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只剩下最原始、最狰狞、最刻骨的怨毒与疯狂!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死死地、如同淬了剧毒的钩子般钉在秦烈脸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胸腔里积压了无数日夜的恨意、痛苦和绝望,混合着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扭曲快意——
化作一声撕裂喉咙般的、凄厉怨毒的尖啸,如同地狱恶鬼的诅咒,响彻整个“观澜阁”:
“秦烈——!你为何要杀我灭口?!!”
这声指控,如同平地惊雷!又如同丧钟敲响!瞬间撕裂了雅间内凝固的空气!
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传入了每一个角落、每一双竖起的耳朵里!
人证(满屋子的“见证者”),物证(那柄淬着幽蓝剧毒、从秦枭袖中掉落的匕首),指控(秦枭那声凄厉怨毒的嘶喊)!
铁证如山!图穷匕见!杀局已成!宗法伦常的大山,舆论的狂潮,似乎已带着万钧之力,向着主位上的秦烈轰然压下!
所有目光,如同无形的利箭,瞬间聚焦在秦烈身上!
屏息等待着这位权倾朝野的镇北侯,在这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之下,如何辩解?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这“手足相残”的滔天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