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鞑子跑了!”
“干死他们!”
“下马!快,下马结阵!”
眼见前方正红旗建虏丢盔弃甲,狼狈北窜,追击的明军杀意沸腾,一名哨官厉声高呼,下意识地就要执行操典条例,下马组织排枪齐射。
“且慢!”
一声清越稚嫩的断喝,骤然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策马立于坡上的张家玉。
“张将军?”那哨官动作一滞,面露困惑神色。
张家玉马鞭前指,眼中精光一闪:“不准下马!全体龙骑兵,留在马背上!以哨为单位,轮番向前自由放枪!”
“将军!陛下操典明令…”哨官急忙劝谏。
张家玉小脸一扬,断然道:“操典是根本,但战场无情!陛下早有训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代善惧的不是枪子,是我南山营的赫赫威名!我要这枪声成为摧垮他们的魔音,让他们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心理威慑,远胜射杀百十个杂兵!执行命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大帽子扣下来,哨官面色一僵,但看着那张不容置疑的面孔,一咬牙,抱拳大喝:“末将遵命!”
军令如山!
不服不行啊,人家可是天子门生,皇帝真正的心腹。
“龙骑兵!冲锋!!” 张家玉拔出陛下亲赐的转轮打火短铳,朝天鸣响!
“砰!”
铳声即是号令!
“轰隆隆隆——!!!”
两千匹战马同时启动,蹄声如滚雷,震颤山野!
先前还算整齐的队形,在极限的速度爆发下,瞬间化作一片席卷大地的玄色狂潮!
这狂潮漫过土坡,冲垮灌木,踏得尘土冲天而起,激起漫天的黄色尘幕。
两千杆燧发枪已然举起,森冷的铳刺在奔腾中闪烁着嗜血的杀机。
骑兵们俯低身子,紧贴马颈,人马合一,宛如两千支破空利箭,向着北方那道溃逃的烟尘猛扑过去!
这哪里是行军,这是山洪倾泻,是海啸拍岸!
是任何个体在此等集体暴力面前都会感到自身渺小与绝望的钢铁洪流!
“砰——啪——砰——”
持续不断的射击声开始在奔腾的队伍中炸响,硝烟次第绽放,铳弹大多不知飞向何处,但那爆鸣声,却足以让狼狈逃窜的建虏魂飞魄散。
这阵中其实很多人都参加过去年的那场丢人的己巳之战,他们亲眼目睹过那支蒙面神军,如何快如闪电地直插大汗的中军大营,又如何在阵中轻松掳走阿巴泰贝勒!
砰!砰!砰!
"啊!长生天保佑!驾!"
这爆鸣声简直就是魔音贯耳!
他们不敢丝毫停留,慢一拍可能就要交代在朝鲜这鬼地方。
一个个声音嘶哑地大喊"驾!驾!驾!"地疯狂鞭打坐骑,恨不得插上两双翅膀。
张家玉紧伏在马背上,耳边是撕裂空气的风声。
是两千铁蹄如闷雷滚过大地般的轰鸣声!
这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让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在燃烧!
"嗷呜!太爽了!"张家玉兴奋地嘶声喊叫!
胯下的战马奋力飞驰,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倒退、模糊。
前方那道由溃兵扬起的、越来越近的烟尘,让他胸中战意激荡。
他能看到烟尘中那些仓皇回顾、扭曲惊恐的面孔,能听到顺风隐约传来的、建虏士兵绝望的呜咽和军官声嘶力竭却无人理会的呵斥。
“砰——啪——砰——”
身后,龙骑兵们严格执行着他那“荒诞”的命令。
枪声在高速奔驰中此起彼伏,硝烟甫一冒出枪口,就被疾驰带来的强风扯成丝丝缕缕,迅速弥散在队伍上空,与马蹄践踏起的漫天尘土交织成一条带着浓烈硝石与泥土气息的死亡轨迹。
这马上打枪本来就是张家玉鬼扯,根本毫无准头可言,但它带来的心理压迫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每一次铳响,都像鞭子抽在前方溃兵本就脆弱的神经上,让他们逃跑的姿态更加狼狈,队形更加散乱,甚至出现了为了争夺逃命路径而互相推搡、咒骂的场景。
十里!二十里!
追击毫不停歇,张家玉感觉自己的大腿内侧因为长时间紧夹马腹而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持缰的手也隐隐发麻,但胸腔中被点燃的火焰却愈发炽烈!
独掌军权的兴奋,临机决断的掌控感,让他豪情万丈。
终于!
在追出约三十里后,他清晰地看到,己方冲锋的锋矢,已经逼近了敌军溃逃队伍的“尾巴”!那些大多是落后的步卒,或是骑着劣马、背负着抢掠财货而行动迟缓的辅兵。
距离,已不足五百步!
这个距离,在马匹全速冲刺下,转瞬即至!
热血与杀意,如潮水般席卷心头。
他猛地从马鞍上直起些身子,左手依旧紧握缰绳,右手却闪电般掏出了别在腰间那柄精美转轮打火短铳!
对着前方那群狼狈逃窜的后金尾巴就是一枪。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一股白烟从短铳铳口和转轮缝隙中骤然喷薄,浓烈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眯了下眼。
管他打没打中!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铳声未落,战马已如离弦之箭狠狠撞入了溃兵的尾部!
“下地狱去吧,鞑子!” 张家玉听着耳边传来部下们兴奋的嘶吼,他迅速将短铳插回枪套,反手“铿锵”一声抽出了明晃晃的马刀。
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带来奇异的镇定。
第一个敌人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穿着残破棉甲的建虏步卒,一脸的泥污和恐惧,他刚想举起手中的长矛,但在高速奔驰的战马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如此徒劳无力。
“去死!” 张家玉暴喝一声,手臂借着马匹前冲的势头挥出!
马刀划破空气,发出“呜”的破风声。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通过刀柄清晰地传到手上,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阻滞感。
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在张家玉稚嫩的脸上,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那步卒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撞飞出去,在地上翻滚数圈,再无声息。
张家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那张临死前扭曲的脸庞,那溅射的鲜血,像烙印一样刻进他的脑海。
恶心、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失神间,另一个包衣辅兵尖叫着试图用腰刀砍他的马腿。
张家玉急忙拍马,堪堪躲开。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决不能有圣母心!”
陛下平日训诫的话语,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张家玉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瞬间驱散了不适。
他眼中寒光一闪,手腕翻转,马刀由劈变扫,裹挟着风声,凶狠地斩向那包衣的脖颈!
“咔嚓!”
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飞起,无头的尸体兀自向前冲了两步才轰然倒地。
“呕……”张家玉强忍着喉间翻涌的酸意,他不再犹豫,催动战马,马刀连连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伴随着敌人临死前的惨嚎和部下们嗜血的狂笑。
“哈哈哈!痛快!”
“狗鞑子,跑啊!再跑快点!”
龙骑兵们如同虎入羊群,马刀闪耀,肆意砍杀。
建虏的步卒和辅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丢下抢来的财物包裹,哭爹叫娘,四散奔逃。
金银细软、绸缎布匹散落一地,被纷乱的马蹄践踏得污浊不堪。
这片原野瞬间化作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和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这单方面屠杀进行到白热化之际,从溃逃洪流的侧前方,突然响起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牛角号声!
一名身着精美铠甲,头盔上红缨飘扬的后金将领——负责殿后的固山额真博尔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属被明军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戮,愤怒的双眼早已冒火。
他生性暴躁,眼见明军追杀三十里,队形因追击而稍显松散,更嚣张地将火铳换成了马刀,显然打算纯靠骑射和马刀解决战斗,不由得凶性大发!
“欺人太甚!真当我大金勇士可随意欺凌吗?!儿郎们,随我杀光这些南蛮子!”
博尔晋怒吼一声,长刀一挥,率领身边聚集起来的约三千骑兵——其中多为蒙古附庸和本部马甲,兵分两路,划出两道凌厉的弧线,不再溃逃,反而向着追杀正酣的南山营龙骑兵反卷而来!
企图利用兵力优势,将这支胆大妄为的明军一举歼灭!
张家玉刚一刀劈翻一个试图抵抗的阿哈包衣,正觉得手臂隐隐发酸,就看到敌军竟敢返身杀回,而且试图包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不屑地啐了一口。
“我尼玛!”朱启明那标志性的口头禅脱口而出,“不但不逃跑,还胆敢反击?!”
他勒住战马,声嘶力竭地大吼:“南山营!止步!下马——结阵!!”
号令如雷!
正在追杀的龙骑兵们闻令,未有片刻迟疑,急剧减速。
骑兵们纷纷勒紧缰绳,控住喷着白气的战马,翻身下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快!快!一二哨居前!三哨四哨左右翼!五哨六哨预备队!铳刺向前!列三排横队!”
各级哨官、把总扯着嗓子吼叫着,指挥部队迅速变阵。
士兵们用力拍打着马臀让战马退到后方,自己则迅速以哨为单位集结,前排半跪,后排站立,一根根带着铳刺的燧发枪被平端起来,铳刺如林,寒光闪烁,构成一道钢铁壁垒!
刚才还纵马狂飙的骑兵,转眼间就变成了沉稳如山、杀气凛然的火枪步兵线列!
博尔晋和他冲锋的骑兵们看到了明军迅速下马结阵,不由脸色剧变。
“是排枪!”有人失声惊呼,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
“慌什么!”博尔晋厉声怒吼,稳住阵脚,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凶光,“他们追了三十里,人疲马乏,阵型不整!现在下马,是找死,也是我们的唯一机会!冲过去!在他们排枪齐射前冲过去!贴上去,马刀就能砍碎他们的骨头!长生天保佑勇敢的人!冲啊!”
他清楚地知道南山营火铳的威力!
他在赌!
他赌明军经过长途追击后体力下降、队列不整!
赌这最后两百步的距离,他的骑兵能用速度碾过去!
“杀——!”后金骑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疯狂地抽打战马,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悍不畏死埋头猛冲!
这些鞑子也不是傻子,这个距离,调转马头简直就是靶子,还不如冲过去,死也轰轰烈烈!
马蹄声如催命的奔雷,距离在亡命冲刺下飞速拉近……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第一排!”张家玉站在阵中,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马刀,"预备——"
“哗啦!”第一排士兵稳稳端起了燧发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汹涌而至的骑兵洪流。
一百五十步!
已经能看清对面骑兵狰狞的面孔以及挥舞的雪亮马刀。
“放!”
“砰——!!!”
第一排齐射!如旱地惊雷,浓密的白色硝烟瞬间从阵前爆开,数百颗铳弹形成一片致命的钢铁风暴,呼啸着席卷狂奔的敌骑!
"啊——!"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冲在最前面的后金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被掀翻一大片!
战马的悲鸣和骑手的惨叫骤然响起,整齐的冲锋队形为之一滞。
“第一排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军官冷静而迅速地下令。
硝烟尚未散尽,第二排士兵已经踏前一步,举枪。
“放!”
“砰——!!!”
又是一次精准致命的齐射!
刚刚从第一轮打击中回过神来的后金骑兵,再次被这片弹雨覆盖,冲在前面的骑兵接连栽落马下。
博尔晋运气好,冲在侧翼,没有被直接命中,但他身边的亲卫却倒下了好几个。
他目眦欲裂,长刀狂舞,嘶声怒吼:“冲过去!他们装弹慢!冲过去踩碎他们!”
确实,两轮齐射之后,明军阵前硝烟滚滚,需要时间装填。
残余的骑兵凭借着高超的骑术,拼命催动战马,试图趁此间隙冲垮明军的阵线!
距离越来越近,一百步!八十步!
张家玉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手榴弹——预备!”
号令响起,站在前三排的龙骑兵,除了军官,几乎人人都从腰后或者特制的布袋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带着木柄的铁疙瘩——正是王翠娥在朱启明指导下捣鼓出来的“神器”——木柄手榴弹!
“投!”
士兵们用牙咬掉保险盖,拉燃引线,手臂猛地向后一扬,接着奋力向前掷出!
嗖嗖嗖——!
数百枚冒着白烟的手榴弹划着弧线,如雨点般落在密集的后金骑兵群中!
“这是什么?!”博尔晋和他的骑兵们惊愕地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铁榔头”。
下一刻——
“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彻底淹没了战场!
火光迸射,破片横飞!
手榴弹在密集的骑兵队伍中爆炸,造成的杀伤远比排枪更加恐怖和混乱!
战马被炸得血肉模糊,骑手被冲击波掀飞,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
瞬间,明军阵前七八十步的距离,成了一片死亡的炼狱!
侥幸未死的骑兵和战马也被这前所未有的猛烈爆炸吓得肝胆俱裂,冲锋的势头被彻底打断,队形完全崩溃,幸存的骑兵惊恐地调转马头,只想远离这片死亡之地。
“全体都有!”张家玉激动的脸颊泛红,马刀前指,“上前十步!自由射击!把剩下的鞑子,给老子全部留下!”
“砰——啪——砰——”
在手榴弹的重创和持续的火力压制下,博尔晋发起的反击彻底土崩瓦解。
他本人也被一枚飞溅的弹片击中落马,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