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督军府安静偏僻的西角门外,一队亲兵护送着一乘软轿,悄然消失在冬日萧索的街道尽头。轿子里蜷缩着昏昏沉沉的白芷,目的地,是城外一处还算洁净的小院落。
那是很多年前,他还不是权倾一省的曾督军,只是曾家四少时,瞒着所有人悄悄置办下的。
院子里还移植了一棵高大的木樨树,是白芷小时候心心念念的,理想的小院,有木樨树,有四哥,四哥给她烤红苕,那里曾寄托他所有未来的想象,是他给自己和白芷安的家。
如今,木樨树依旧枯枝嶙峋地立在寒风中。小院破败了些,屋内的陈设也蒙上了薄灰。白芷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勉强收拾出来的卧房里,远离了督军府森严的守卫和繁忙的人声。
曾国宇站在院门外,隔着冰冷的门和一段荒芜的距离,远远看着那扇紧闭的、属于白芷房间的窗户。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玻璃镀上一层凄凉的暖橘色,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仿佛能看到窗后那个蜷缩在病榻上的身影,孤独地承受着病魔的侵袭。
他终究没能兑现“长相厮守”的承诺。
他将她安置在此,并非为了花前月下,而是为了残忍的隔离。
他亲手将她送离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送到了这承载着昔日甜蜜、如今却满是孤寂和病痛的牢笼。
他紧抿着唇,军装笔挺,下颌绷紧成一道冷硬的线条。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用力握着门栏、指节已然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几乎将他撕裂的痛苦与愧疚。
窗内,白芷在昏沉中似乎感觉到一丝陌生的空旷和寂静。她用尽全力想要睁开眼,喉咙一阵剧烈的刺痒袭来,她下意识地死死咬住唇,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硬生生憋回了胸腔深处——这个动作,早已成了刻入骨髓的习惯。
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洇湿了冰冷的枕巾。
2月初。
年关将近,顺城灰蒙蒙的天空下,稀稀落落飘起了小雪。督军府内难得有了一丝过年前的忙碌气氛,仆人们擦拭着门窗,准备着些微的年货。然而,这股忙碌却透着一股沉重和压抑,像蒙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
书房内,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曾国宇心头的寒意。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年节期间城防部署的文件,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落雪的方向——那是城外那座孤寂小院的方向。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和对团圆的渴望。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头敲击着,一个念头反复盘旋:要不要把小幺儿接回来?
督军府人多口杂,她的肺炎虽已控制,但身子骨还弱,万一再染风寒……或者,他去小院?
只带上两个最信得过的下人,陪她过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的年?他甚至在脑中勾勒着小小的院落里,贴一幅春联,温一壶暖酒,听着落雪声守岁的画面——这画面是他此刻冰冷世界里唯一一点微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