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不动声色压下嘴角那几个像素点的上扬,叹息道:
“当年陛下追敌千里,当时的左右贤王、单于、大都督等皆被斩于马下,那个什么金帐汗国连族庭都丢了,你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派人走那么远,跑到位于关内的将军府里换孩子?”
晏凌的语气严厉了几分,“你知不知道,我大周的凉州军是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将士们个个以一敌十?”
小杏仙被晏凌严厉的语气镇住,有些卡壳,语气不自觉弱了,事实也说得像诡辩:
“若是本就在城内的细作呢?他们本就熟悉城中环境,想进将军府可不是难事。”
晏凌嗤笑一声,“你是说,金帐汗国单于,跑到凉州城里生孩子?”
朝堂上训练不够专业的大臣们已经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
“分明就是城中卖菜的细作趁着陛下出关追敌,梁国公刚刚战死,府内混乱之际,趁着给将军府送菜的机会,调换了出生仅一天的孩子!”
小杏仙双目圆睁,歇斯底里,听上去就像是气急败坏的编排和诡辩。
晏凌微微侧身,没有再回应,再说下去,晏凌有种欺负文盲的负罪感。
梨园行当得要童子功,且又苦又累难出头,社会地位还不高,但凡是有别的出路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送到梨园行里。
或者像这小杏仙,是被班主捡的小乞儿,从小学戏,愿不愿的都不由自己。
这么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戏子,初见天颜,被宏伟煊赫的太极殿一慑,面对着百官意味不明的打量,心理防线早就摇摇欲坠。
同样的事实,气定神闲,有条不紊地讲述出来,和气急败坏,疯狗一样发泄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假的也会真三分,而后者,真的也要假三分。
“听你说来,你才是晏家子,那除了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你可有实证?”
女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显然也不想再看蠢人撒泼打滚儿。
如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晏凌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孩子,就算身份真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不捂死这个秘密保命,还舞到她面前,实在是蠢得没救了。
况且晏凌的身份经得起查,若有问题,怎么早不爆发晚不爆发,等到晏凌都二十大几了,芮芙要去封地时才闹得沸沸扬扬?
小杏仙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处于劣势,他不明白,真话为什么没有人信,但确实是有证据的,他右肩上的月牙印记就是铁证。
小杏仙当场把衣服撩开,露出右肩的弯月印记,全然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当众脱衣服都是一件相当炸裂的事情。
“这…这…成何体统!”
“不知廉耻!有辱斯文!”
“……”
一些比较保守的官员已经以袖掩面,叫嚷起来。
要是真有看头也就算了,这小杏仙身量纤弱,在台上扮上相倒是柳腰杏眼,格外动人,这台下回归男子身份,就显得干干巴巴,受里受气的。
本来就没啥好看,还当着自家陛下的面,那不得坚定自己的正人君子人设,让陛下看到自己的修养吗?
“这是晏家祖传的胎记,娘和姐姐身上都有,我也有,你敢把你右肩上金帐汗国的狼图腾露出来吗?”
小杏仙瞥见晏凌阴沉下来的脸色,更加得意洋洋起来,高扬着下巴,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我家有祖训,凡晏家子,不堕寇,不为倡。你一倡伶,怎敢以晏家子自居?”晏凌冷着脸质问。
晏凌的话让小杏仙脸上划过一抹羞愤与难堪,随即又恼羞成怒道:“若不是你这贼子占了我的身份,我又何至于沦落风尘,受尽苦楚?坏了祖训的人分明是你这个小偷!你怎么还有脸问我?”
晏凌却毫不理会他,转身对女帝回禀道:“胎记之事臣并不知,臣身上也确实没有胎记,但晏家又不止臣一人,京里还有不少姨娘叔伯,大可请他们来验证一番。”
“准。”
等着晏家族人过来的时间,小杏仙被挪到偏殿,晏凌也跟着过去,朝臣们继续议事。
偏殿内,内侍给晏凌上了些茶点,然后又恭敬退下。
“有劳李公公了。”
“诶,晏大人不必客气,你小时候咱家还抱过你呢。”李公公乐呵呵走了,全当没看见地上还有个人。
大周的内侍是不必净身的,内侍能爬上龙床的虽是极少数,但也不是没有,所以内侍的颜值是不必说的,大了晏凌快二十岁的李公公,看起来也未有老态。
晏凌瞥了有些错愕的小杏仙一眼,好歹在宫里住了二十几年,总不至于一杯茶都讨不到。
御前的人做事果然有一套,这茶泡得可真不错,这批御前的人都是调教好的,除了几个领头的,其他的,芙芙都可以接着用。
晏凌盯着精巧的瓷杯,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又想起她,怎么什么事都能让他想起她?
在小杏仙的视角看来,就是自己这个真正的梁国公血脉趴在地上没人管,而晏凌这个冒牌货却坐在那里一脸享受地喝茶。
一个时辰后,晏家族老匆匆赶来,朝会也差不多结束了,女帝在偏殿见了所有人,原本在君后宫里的芮芙也听到消息赶过来。
芮芙担忧地看了晏凌一眼,后者回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大臣们虽然也想继续吃瓜,但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伸着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晏家领头的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太君,是晏家最德高望重的族老,本身也有县子的爵位在身上。
老人家年纪大了,女帝便免了礼赐座。
先梁国公和夫君合葬在北境,洛阳只是衣冠冢,晏凌每隔几年都会去祭拜并休整一番。
老人家年纪大了,北境的条件到底不比洛阳,时常腿脚疼痛,今年去祭拜的时候,顺便就把老太君接回洛阳养老。
她家的小辈儿,晏凌也在洛阳安排好了出路,让一家人不必骨肉分离,女儿们也好奉养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