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结着薄冰的水洼里,锈铁剑半截插进泥里,剑身上的锈迹竟比昨日重了三分,像生了层灰败的痂。周围不是往东去的荒原,而是回魂崖下那片熟悉的苔藓地——他分明三天前就离开了这里。
“又回来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去拔剑,指尖却触到水洼里的倒影。那倒影里的人眼窝深陷,鬓角竟生出几缕白发,哪像个刚入虚界不久的修士,倒像在幻境里熬了十年的老兵。
更让他心惊的是,倒影背后站着个青衫老者,正弯腰看着他。不是迷雾谷的老木,是三个月前在崖顶唤醒他的那位。
“前辈?”陈耀猛地坐起,冰水顺着衣襟往下淌,冻得他牙关打颤。
老者没说话,只是抬手往空中一划。原本灰蒙蒙的天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淌出的不是云,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有无数支笔在虚空里书写——那是比老木说的“百年”更遥远的记载:有披兽皮的古人在虚界钻木取火,有穿玄甲的兵卒在山谷里刻下战歌,甚至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正用原始的阵法对抗从混沌里爬出来的巨兽。
“老木没骗你,却也没说全。”老者的声音带着冰碴,“七位修士劈开裂缝是真,但他们不是第一批来的。早在三千年,不,五千年?”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极遥远的事,“就有人凭着本能找到这里了。”
陈耀盯着那些虚空文字,看着上面的人影一代代更迭,看着他们建起的城池在混沌中崩塌,看着他们留下的功法变成魔物的食粮。那些历史比老木说的“百年”厚重太多,也残酷太多。
“虚界不是人劈开的,是它自己‘漏’了。”老者指着天缝,“它像块海绵,专吸人间的念力。早期来的人想把它改造成家园,结果念力越积越多,反倒让它有了自己的‘想法’——它想把所有进来的人都变成养分,变成构成它的一部分。”
陈耀突然想起在迷雾谷时,老木递给他的木牌曾微微发烫。当时只当是灵力感应,此刻才惊觉,那或许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拉扯——就像现在,他感觉四肢百骸都浸在温水里,舒服得想闭眼睡去,而那水底下,正有无数细小的藤蔓在往皮肉里钻。
“同化……”他咬着牙站起来,锈铁剑在手里抖得厉害,“它在让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不止。”老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崖顶的风吹得快要散了,“它在学你。学你的《燎原诀》,学你的执念,甚至学着‘思考’。你在幻境里的野望,有一半是它借你的心发出来的——它需要一个足够强的‘宿主’,帮它把虚界彻底变成独立的世界,不再依赖人间的念力。”
天缝里的文字开始扭曲,那些古人的身影慢慢变成了模糊的影子,最后竟都朝着陈耀的方向弯腰,像是在朝拜。而他掌心那道淡金色的星火印记,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老木……他是不是已经……”陈耀喉咙发紧。
老者没回答,只是指了指他怀里的木牌。陈耀掏出来一看,那“守”字已经变得浅淡,边缘像是被虫蛀过。
“别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的记忆。”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远,“它能织幻境,也能改记忆。唯一真的,是你此刻不想被同化的念头……”
话音未落,老者彻底消散在雾里。水洼里的冰开始融化,脚下的苔藓疯长,缠上他的脚踝,那些曾经在幻境里被他斩杀的匪修、骨魔的嘶吼,竟从苔藓深处钻了出来,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陈耀挥剑斩断藤蔓,锈铁剑与苔藓碰撞时,发出的不是金铁声,而是骨肉撕裂的闷响。他忽然明白,回魂崖的幻境从未结束,整个虚界,或许就是个更大的幻境。
而那股想把他同化的力量,正藏在每一寸土地、每一缕风里,耐心地等着他放下警惕,甘心变成虚界的一部分。
他握紧发烫的木牌,转身往崖顶爬。不管虚界有五千年还是一万年的历史,不管老木是真是假,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活着走出去,带着自己的名字,带着那点还没被磨灭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