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
天总是灰蒙蒙的,像永远悬着块浸了水的灰布,既不亮也不暗。他曾试着在手腕上刻下划痕,想数清日子,可第二天醒来,那些刻痕总会消失,只留下光滑的皮肉,仿佛前一天的挣扎都是虚妄。
他路过一片森林,树木的叶子永远停留在半枯半荣的状态,既不飘落也不生长。有次他坐在树下打盹,梦见自己回到了人间的家乡,母亲正把刚蒸好的馒头递给他,热气扑在脸上,暖得让人心头发颤。可醒来时,手里攥着的只有块冰冷的树皮,树皮的纹路竟和母亲手掌的老茧一模一样。
“是假的……”他喃喃自语,却忍不住把树皮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馒头的麦香,只有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可那味道里,又偏偏掺着一丝极淡的、像记忆里灶台烟火的气息。
他开始害怕安静。虚界里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风穿过山谷的声音都带着股刻意的滞涩。他只能不停地说话,跟自己说幻境里的厮杀,说迷雾谷的老木,说那个瞎眼婆婆给的麦饼。可说着说着,就分不清哪些是真的经历,哪些是自己编出来的念想。
有次他遇到条河,河水是静止的,像块巨大的青琉璃。他蹲下身想喝水,却在水面上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有的穿着星火阁的战袍,有的拿着锈铁剑,有的还是刚入虚界时那个攥着三个铜板的少年。每个“他”都在说话,声音重叠在一起,吵得他头痛欲裂。
“你想建星火阁,不就是想有人陪你吗?”战袍陈耀冷笑,“在这里,你随时能造出千万弟子,比人间的真更贴心。”
“别信他!”少年陈耀急得跺脚,“你忘了回魂崖的教训?”
锈铁剑的他却只是沉默,眼神空洞得像这灰蒙蒙的天。
陈耀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树干。树身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竟像是在“安慰”他。他突然想起老者的话——虚界在学他,在模仿他的情绪。那这孤独,是他自己的,还是虚界灌输给她的?
他开始故意做些奇怪的事。用锈铁剑在石头上刻歪扭扭的字,把捡来的野果排成队列,甚至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唱歌。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只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就会像那些在天缝文字里消失的古人一样,慢慢融进这片土地,变成虚界的一部分。
有天夜里(如果这能算夜里的话),他靠在崖壁上,忽然摸到块凸起的石头。抠下来一看,是半块磨损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守”字——和老木给的那块一模一样。可他分明记得,那块木牌早就在某次幻境里碎成了粉末。
他把木牌握在手里,掌心的温度让它慢慢变得清晰。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再辨真假了。
孤独是真的,想活下去的念头是真的,握在手里的木牌带来的微暖也是真的。
至于虚界有没有时间,白天黑夜存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锈铁剑在鞘里发出声轻响,像是在回应他。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不辨东西,不问远近。
反正路还长,反正他还有力气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