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在茅舍醒来的第七天,小石头捧着个木盒闯进来,盒里装着块巴掌大的琉璃,里面嵌着半张泛黄的纸,正是老账房拼死护住的账本残页。
“这是从悬崖下找到的,”小石头指着琉璃背面的刻痕,“上面的字好奇怪,像虫子在爬。”
陈耀接过琉璃,手背上的“守”字突然发烫。残页上的墨迹竟顺着琉璃纹路游走,慢慢汇成幅地图,标注着星火阁后山的位置,终点处画着个旋转的漩涡,旁边刻着行天缝文字——“念墟非坟,是门”。
“虚界不是坟场?”陈耀心头剧震,忽然想起老木说的“有人困在执念,有人勘破成过客”,难道虚界根本是双向通道?
当晚,他带着阿武和小石头潜回星火阁后山。月光下,那块刻着“守”与“归”的青石板竟在发烫,用剑撬开石板,下面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洞里浮动着和虚界一样的光带。
“师父,这是……”阿武握紧了剑。
陈耀摸出手背上的印记,光带突然沸腾起来,竟化作道拱门,门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老木的棋落声,是二弟子的笑闹声,甚至有母亲蒸馒头的热气飘出来。
“他们……还在里面?”小石头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马蹄声,熊山带着黑风寨的人追来了,火把照亮了他手里的狼牙棒:“果然藏在这儿!给我砸了这鬼洞!”
陈耀把小石头推进拱门:“进去找他们!”又塞给阿武半块账本残页,“守住洞口!”
他转身迎向熊山,锈铁剑与狼牙棒撞在一起,火星溅进洞口,光带突然剧烈旋转。陈耀忽然发现,熊山手腕上竟也有个印记,和老账房木盒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你也是从虚界出来的?”陈耀惊道。
熊山狞笑一声,脸上的横肉开始剥落,露出张熟悉的脸——竟是当年星火阁的叛徒,三长老!“当年我勘破心障成了过客,却发现人间早已物是人非,不如在虚界做个王!”
光带里突然冲出无数身影,是老账房,是瞎眼婆婆,甚至有完整手指的阿武和年轻的母亲,他们举着剑与黑风寨的人厮杀,虚实身影在月光下重叠。
陈耀忽然明白,虚界从不是坟场,而是人心的倒影。你执念越深,它便越像牢笼;你若心怀归处,它便是能找回一切的门。
他反手一剑挑飞狼牙棒,剑尖抵住三长老的咽喉:“困住你的从不是虚界,是你自己的贪念。”
三长老的身影在光带中扭曲,化作无数碎片消散。洞外的黑风寨喽啰见寨主消失,顿时作鸟兽散。
拱门里,小石头牵着老木走出来,阿武抱着完好无损的二弟子,母亲正笑着往陈耀手里塞馒头。晨光从东边升起,照在星火阁的断壁上,“守”与“归”两个字在朝阳里泛着金光。
“师父,我们……”阿武哽咽着说不出话。
陈耀望着身边的人,又看了看远处赶来的柱子和翠儿,突然笑了。他抬手摸了摸“守”字印记,发现它正在变淡,化作点点光粒融入晨光。
“不用守了,”他握紧锈铁剑,剑身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因为我们,已经回来了。”
远处的山坡上,村民们正扛着木料往星火阁走,小石头蹦蹦跳跳地在前头引路,嘴里喊着“要盖最大的演武场”。光带在他们身后慢慢合拢,青石板自动归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风穿过断壁时,还带着当年弟子们练剑的呼喝声,像一场永远不会散场的宴席。
星火阁的重建进行到第三月,演武场的青石板刚铺到一半,小石头突然在石缝里挖出个铜匣,匣子里没有金银,只有半块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照不出人影,倒映出些流动的光斑,像极了虚界的光带。
“这镜子会动!”小石头举着铜镜嚷嚷,光斑在他手背上流转,竟与陈耀的“守”字印记隐隐呼应。陈耀接过铜镜,指尖刚触到镜面,白雾突然翻涌,里面浮出个模糊的人影——竟是老木,却比记忆中年轻了二十岁,正蹲在棋盘前,往石缝里塞什么东西。
“这是……过去的虚界?”阿武凑过来,肩头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粉红,“老木先生在藏啥?”
话音未落,铜镜里的景象突然变了,出现的是星火阁遭难那天的火光,一个蒙面人举刀砍向年幼的阿武,而挡在阿武身前的,竟是本该早已离开的老木!刀光落下的瞬间,老木怀里突然飞出道流光,正是那枚后来钻进陈耀符纸的神像——原来老木当年不是没能逃出,是为了护着弟子,把神像的灵力都耗尽了。
“师父……”阿武的声音发颤,左手不自觉地摸向断指处。
铜镜突然剧烈震颤,光斑像活过来的虫子,顺着陈耀的手腕往上爬,钻进他的眉心。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站在虚界的“念墟”城门下,城门上的“念”字正在剥落,露出下面的字——“造”。
“虚界不止能存念想,”老木的声音从城门里传来,这次不再苍老,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还能造念想。”
陈耀推门而入,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光带中穿梭:有少年时练剑的他,有对着母亲坟头痛哭的他,甚至有在悬崖下坠时微笑的他。而在光带最深处,坐着个白发老者,正用刻刀雕琢着什么,刀下的木头渐渐显出星火阁的模样。
“这是……未来的我?”陈耀惊道。
“是所有可能的你。”老者转过身,眉眼间既有他的轮廓,又有老木的温和,“虚界是念想的河,上游是过去,下游是未来,而你站在河中央,手里握着船桨。”他举起刻刀,刀下的星火阁模型突然亮起,演武场上多出个小人,正用剑刻着“守”与“归”,旁边围着一群模糊的身影,像极了阿武、小石头他们。
就在这时,模型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涌出黑风,把小人一个个卷走。老者叹了口气:“有人在凿河床,想让河水改道。”
陈耀猛地想起熊山——不,三长老手腕上的印记,那印记的纹路,正与模型裂缝的形状一模一样!
“他想毁掉所有‘星火不熄’的可能?”
“不止,”老者指向光带,那里浮现出黑风寨的景象,三长老正用鲜血浇灌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的纹路与铜镜的光斑如出一辙,“他在造‘无念’之界,让所有人都忘了星火阁,忘了坚守,忘了归处。”
陈耀突然握紧锈铁剑,剑身在光带中发出龙吟:“怎么阻止他?”
“用你的念想撞开他的念想。”老者把刻刀塞进他手里,“你心里的星火有多亮,造出来的光就有多烈。”
刻刀刚触到掌心,陈耀就被光斑拽回现实。他睁眼时,铜镜正悬浮在星火阁的断壁上,镜中的黑风已经漫出,卷着碎石砸向正在搬木料的村民。小石头举着剑去挡,却被黑风卷得飞起来。
“阿武,拿朱砂来!”陈耀吼道,同时咬破指尖,用血在铜镜上画“守”字。阿武抱着朱砂罐扑过来,血与朱砂混在一起,在镜面上晕开,竟化作道光盾,挡住了黑风。
“往镜里想星火阁!想所有人!”陈耀喊道,自己率先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母亲的馒头、老木的棋盘、阿武的梅花剑、小石头的歪扭字……光盾突然暴涨,从镜中涌出无数光点,落地化作星火阁的弟子幻影,举着剑冲向黑风。
远处的黑风寨方向传来一声惨叫,铜镜上的黑风瞬间退去,露出三长老的身影,他正捂着心口倒在地上,手里的黑石寸寸碎裂。
铜镜渐渐恢复平静,镜面不再模糊,照出的不是陈耀,是完整的星火阁:飞檐翘角,牌匾鲜亮,演武场上满是练剑的弟子,老木坐在门槛上打盹,瞎眼婆婆正往灶房走,手里拎着篮刚蒸好的麦饼。
“这是……”小石头揉了揉眼睛。
“是我们造的念想。”陈耀笑着把铜镜挂在重建的门楣上,阳光透过镜面,在地上投出个温暖的光斑,光斑里,无数小人在嬉笑打闹,像一场永远鲜活的人间。
阿武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远处的山坡,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扛着木料走来,左手完好无损,眼角的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年轻时的二弟子,仿佛从未经历过劫难。
“师父,他……”
“虚界的河改道了。”陈耀望着光带般的流云,手背上的“守”字印记彻底消失,化作暖意融进心里,“现在流的,是咱们自己造的河。”
夕阳西下时,演武场的青石板终于铺完了。小石头举着剑,在最中央刻下新的字——“造”。刻刀落下的瞬间,铜镜突然射出道光,把字映在天上,像给云层镀了层金边。
远处传来村民的笑闹声,阿武正在教孩子们练剑,剑鞘上的梅花在暮色里格外鲜亮。陈耀靠在门柱上,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所谓人间,所谓坚守,从来不是站在原地等,而是用心里的火,造一个又一个值得奔赴的未来。
风穿过新修的窗棂,带着麦饼的香气,像有人在说:看,这念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