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镜子敲掉了最后一颗獠牙后,嘴彻底闭上了。
然后两人一嘴一镜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还好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气息再次一转,露出了那双温和怜悯的眼。
老城主眨了眨眼睛。
——二位厉害呀。
从未想过和见过的厉害。
谢清池笑了笑,问:“老城主,谭正的孙女谭音说,谭正被做成雕像被推下了这山崖,是真的吗?”
听到这儿,老城主的眼里露出叹息之色。
——阿正的身体确实在下面,却并非被他人做成的,而是自愿。
——他在你们后面的山崖上。
二人回头。
鉴镜瞬间转了自己的方向,将光照在山崖上。
山崖上长满了杂草,一丛又一丛,而在山腰上,有处杂草微微凸起。
在山间风的帮助下,那处凸起处的杂草纷纷落下,露出一个等人高的雕像,雕像不大。
此刻,那个雕像已经和整个山壁合二为一,像是成为了这座山的守护神。
老城主的眼里露出无限的悲悯。
地面出现一句句的话。
——阿正是我的好友,他本来有很辉煌的前程,但是为了阿音,为了和我一起守护这座城池,才被困在此地。
——在我和这个诡异物彻底合二为一的那一年,也就是外面我死的那一年,他意外得知,如果想要走出这座城池,不受这城池的诅咒,就需要以身献祭,成为此山的一部分。
谢清池和沈意行看到这里,都已经能够猜到后面是怎么回事了。
年迈的老者看着自己天赋不凡,年轻可爱的孙女,于是决定独自完成这件事。
老城主眼底的叹息越发的浓重。
——他只来得及告诉聂银鱼要以身为石像献祭,就被这诡异物限制,没了性命。
聂银鱼不清楚其间内情,看着亡故的谭正,最后按照老人的遗言将他做成雕像,推到了山崖下。
看着还在不停的寻找爷爷的孙女,聂银鱼觉得这样反而能给女孩一个希望,便并未告知。
这一步步阴差阳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状况。
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谢清池和沈意行的目光落在那石壁的雕像上,即便是石头坚硬,满是青苔,然而也可以看出那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老城主继续在地面说话。
——你们带着阿音走吧,带着她去看看外面吧。他爷爷雕像掉下来的时候,聂银鱼还将一个东西也挂在上面扔了下来,你们带给阿音吧,这是她爷爷的遗物。
一个竹蜻蜓从山壁上的杂草丛中飞了出来,然后停在了谢清池的肩头。
谢清池看着那竹蜻蜓,这竹蜻蜓比阿音给她的更大一些,看起来更繁复,更精致。
她伸手,拿起那竹蜻蜓。
怜惜自己的孙女没有父母陪伴,年老的爷爷便想着法逗孙女开心,用他的巧手,给自己的孙女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蚱蜢,有蝴蝶,有蜻蜓,有蜜蜂……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孙女最喜欢的是小蜻蜓。
而长大后的孙女也学着爷爷的蜻蜓,用它来表示善意。
老城主道。
——走吧,沿着这山崖一直往西南方走,淌过两条河,越过一个山坡,就可以出去了,这样更快一些。
谢沈二人对着老城主深深鞠了一躬:“保重。”
以身为民的人,永远值得人敬佩。
二人又转头,对着那山崖上那个慈眉善目的雕像鞠了一躬,这才按照老城主所言,沿着山崖的方向一路前行。
这里是一片旁人没有办法靠近的禁地,但是那些禁忌对二人而言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草木在二人的脚边划过,深夜的露水微微晃动,接着便落入地面。
二人掠过两条河,站在了山坡上。
风徐徐吹来,吹起二人的衣衫。
天上的星子一颗颗的撒着,发出泠泠的光,映照在蜿蜒的河道上,像是银白的绶带,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尽头,围绕着这座城池。
二人于山坡上,山坡下是一大片密而深的杂草,此刻,杂草中的萤火虫在杂草中飞舞,一眼看去,像是此处便有一片银河。
无人来过的地方,有种静谧而悠远的美,谢清池感觉到沈意行的发丝随风吹来轻轻的落在她的袖子上,像是今夜此刻的景色一般。
一直跟在谢清池后面的鉴镜顿时在半空转了一个圈,将自己投入了那片杂草中。
好像珠宝的光!嗷呜嗷呜嗷呜!
鉴镜在杂草丛中撒着欢,萤火虫哪里经得起它的打扰,飞快的四散开来,一时化为满天星。
鉴镜飞起来追着它们跑,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谢清池想起第一次听到云京书院里面的人说起这个镜子,不由道:“我听人说它喜欢尴尬的情绪,但是此刻,好像不太一样。”
沈意行笑道:“或许,它只是喜欢搞恶作剧。”
谢清池想起它对郝十二干的事,忽而就认同这个观点了,或许它的镜生已经很无聊了,所以决定干点什么事。
一只萤火虫飞了过来,轻轻落在谢清池的衣袖上,尾部的“小火苗”一闪一闪。
谢清池任凭这只小小的萤火虫在她的身上栖息,然后回头看。
山壁早就不见,只有沉默的丰都山立在那里。
想起燕春回,想起这位老城主,想起那位墨家老人。
何为神?
哪儿来的神。
风吹得更大了些,沈意行不动声色的站在风口处,微微侧过身子,稍微替少女挡了一下来处的风。
有蓬絮被风吹起,朝着二人扑去,谢清池刚觉得自己鼻尖有点痒,沈意行袖子一挥,那些飞絮纷纷退开,谢清池转头看向沈意行,男子依然立在那里,大风吹起他的衣衫他的发丝,宛如天神。
她忽而想起曾经脑海里闪过的画面。
在巨大的佛像前,女孩手里拿着许愿树的叶子,虔诚的跪在地面,深深的祈求着什么。
她忍不住问:“意行,你见过神灵吗?”
沈意行站在那里,顿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看向她。
满天星辰不如此刻他的眼眸。
“见过。”
谢清池呆在那里,只看到对面的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片晶莹剔透的叶子。
那是她曾经赠与他的许愿树的叶子。
他拿着那叶子,看向她。
“我想向我的神灵许个愿望。”
“我知道她太多顾忌,知道她已经习惯独自一人,习惯所有都自己都默默背负。”
“我也知道她从未将任何人纳入她的前程。”
“可是,我想向她求一个机会。”
“求一个同行的机会,即便最后,她仍然决定放弃他,他也甘之如饴。”
“我的神灵,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男子的声音既低又柔,眼眸深深的看着她,将许愿树递到她的面前。
我的神灵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此刻,倾听了他的愿望的她,可愿意给一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