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玉膳坊后院。
夕阳的余晖给新辟的薄田垄沟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田垄间,几簇细若牛毫的嫩绿秧苗,正倔强地挺立着,叶片舒展,贪婪地汲取着天光与地气。荆钗如同泥塑木雕,赤足立于田埂,枯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整片新田笼罩在内。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墙头、树影、甚至地底深处,那一道道如同跗骨之蛆的窥视气息。皇帝的赏赐未至,枷锁已先落下。
苏窈蹲在田边,指尖萦绕着比发丝更细的暗金翠绿光芒,极其缓慢地拂过一株株秧苗的叶尖。光芒没入,秧苗无风自动,叶片仿佛被无形的露珠浸润,透出一丝内敛的温润光泽。这每日的“添油”,如同在脆弱的灯芯旁筑起一道无形的防风堤。
“姐姐!”阿沅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寂静。小丫头从通往前店的小门跑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粗陶小碟。碟中,盛着几粒新熬好的“净米羹”中特意挑出的、最为饱满的米粒,温润如玉,散发着纯净的谷物清香。“给苗苗吃!”
苏窈冰冷的目光触及阿沅纯真的笑脸,瞬间融化。她接过小碟,用指尖捻起一粒温润的米粒,极其轻柔地……按入一株秧苗根部的泥土中。
米粒接触湿润泥土的刹那,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随即,一股精纯温和的生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被那株秧苗的根系吸收。秧苗微不可察地……挺直了一分!
“苗苗吃饱饱,快快长!”阿沅拍着小手,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在这时!
“圣旨到——!”
一声尖利的宣喝,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澄园的宁静!
刘一刀去而复返!这一次,他身后跟着两队更加精锐、气息沉凝如渊的金吾卫!不再是羽林卫的银甲,而是象征着皇权近卫的……玄金重甲!沉重的步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
刘一刀手中捧着的,不再是食盒,而是一只覆盖着明黄云锦的……紫檀托盘!托盘之上,三样物品在夕阳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华光与威压:
一顶通体由紫玉雕琢、镶嵌着九颗星辰般璀璨明珠的凤冠——紫宸玉冠!
一副薄如蝉翼、流淌着淡金光泽的软甲——金丝软甲!
以及……一只尺许见方、通体由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匣!玉匣表面符文流转,寒气四溢,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生机与……令人心悸的威压!正是那盛放“御前金穗”的玉匣!
“玉膳夫人苏窈接旨!”刘一刀的声音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尖亢与扭曲,目光扫过田边蹲着的苏窈和她手中那只粗陶小碟,嘴角咧开恶毒的快意,“陛下隆恩!赐紫宸玉冠、金丝软甲、蛟绡纱十匹!另……赐御前金穗三株!着玉膳夫人苏窈,即刻以澄园新田之土,引深井活泉,亲力培育!若损一叶,误一穗……哼!”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金吾卫冰冷的铁甲瞬间散开,如同铜墙铁壁,将整个后院封锁!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新田那点微弱的生机!阿沅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躲到苏窈身后。荆钗枯瘦的身体绷紧如满弦之弓,指间气劲凝聚,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目光死死锁定刘一刀的咽喉,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苏窈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看那流光溢彩的玉冠软甲,也没有看那寒气四溢的玉匣。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刘一刀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只粗陶小碟上。
碟中,还剩下两粒温润如玉的净米。
在无数道冰冷、贪婪、忌惮、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在玄金重甲反射的刺目寒光中,苏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事情——
她伸出那只刚刚捻过米粒、沾着些许泥土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对着小碟中剩下的两粒净米……凌空一拂!
动作轻柔,如同拂去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