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卿眼底翻涌的墨色风暴终于缓缓平息,一丝心疼和餍足同时浮现。
他低头,极尽温柔地吻了吻怀中人汗湿的额角,用大衣将人仔细裹好,轻轻放进了副驾驶座。
另一边,两个小时前,医院的走廊尽头,370病房门口。
护士站的呼叫铃急促地响了起来,红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烁。
鹿母和刚从地上被扶起来的鹿昭脸色骤变!
也顾不上去管那几个还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记者和碎了一地的牙,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病房!
病房里。
戴着呼吸面罩的鹿父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得像纸。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正疯狂地波动着,血压数值也在异常地跳动。
“医生!医生!我爸不行了!”鹿昭冲到床边,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又急又怕地大叫。
心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爸要是真不行了……那么多高利贷……可怎么办?
鹿母更是直接扑到了床边,抓着鹿父的手又摇又哭:“老鹿!老鹿你撑住啊!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这鹿家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鹿母哭声凄惨,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墙角那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病房监控!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她脑子里成型!
医生和护士很快就冲了进来,一阵紧张的检查和推药。
好不容易,那疯狂跳跃的曲线才稍微平稳了一些。
鹿父戴着氧气面罩,艰难地喘息着,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浑浊,失了焦距。
看着暂时稳定下来的父亲,鹿昭松了口气,但脸上的伤口又痛得厉害,加上心里的不甘和怒火,他摸着肿成猪头的脸颊,咬牙切齿地看向鹿母:“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鹿卿那个小畜生!还有那个祁北屿!你看他们把我打的!”
他指着自己缺了两颗牙的嘴,说话都漏风:“他敢打我!我就敢让他身败名裂!现在的人最恨这种不孝忤逆的白眼狼!医院外面刚才那些人肯定都拍下来了!我这就去……”
“拍下来有什么用?”鹿母猛地打断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外面那些废物早就被祁家那个小畜生吓破胆了!给他们钱他们都不敢发!”
“那怎么办?!”鹿昭急了。
“哼,”鹿母冷笑一声,指着病房顶角的监控摄像头,“这里面不都录得清清楚楚吗?鹿卿那个小畜生怎么在走廊上发疯打我,又是怎么把你打趴下、打掉牙的……这些,还不够吗?”
鹿昭眼睛一亮:“对啊!监控!这可是铁证!他鹿卿再能狡辩也赖不掉!” 想着明天就能把鹿卿打人的视频传遍全网,让他被万人唾骂、被封杀、滚出娱乐圈……鹿昭就一阵扭曲的快意!仿佛脸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鹿昭借口父亲病情不稳需要保留证据,又强调自己是病人家属,在塞了几个厚厚的红包后,成功从护士站一个当班的管理员那里,拷贝到了病房外走廊那一段完整的监控录像。
拿到录像后,鹿母一刻都没耽误。她也不管鹿父还躺在旁边病床上,自己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掏出手机就开始疯狂操作。
她先是登录了好几个早已注册好的小号和水军工作室账号,把监控录像中最能刺激眼球的片段剪辑出来——重点突出了鹿卿踹翻鹿昭、挥拳打脸、牙齿飞出的血腥场面!旁边还有她“被推开后坐在地上哭”的可怜“无辜”身影。
然后配上声泪俱下的、控诉的长文字:
【实名控诉!新晋演员鹿卿,恶毒不孝,殴打亲兄!见死不救,逼病父去死!天理何在?!】
【我是演员鹿卿的生母苏琦!就在几小时前,我的丈夫,鹿卿的亲生父亲,因心脏病恶化躺在中心医院IcU命悬一线!我们百般哀求,甚至不惜下跪!但鹿卿非但毫不关心,反而在病房外暴起伤人,对他亲哥哥鹿昭拳打脚踢致其重伤(下图医院验伤证明)!面对老父生死一线,他却冷漠离去!这样狼心狗肺、六亲不认的畜生,怎配站在荧幕前做公众人物?!我以一位母亲的心痛恳求大家主持公道!让这样的人渣滚出娱乐圈!!!】
还附上了鹿昭被打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的脸部特写照,和一颗带血的后槽牙照片(正是鹿昭刚才在地上捡到的“纪念品”)。
检查一遍,确定情绪煽动到位,照片冲击力十足,鹿母嘴角勾起一个扭曲而得意的笑容,狠狠按下了发布键!
搞定!她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口憋了一晚上的恶气终于吐出来一些。
她得意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刚拔了输液针、探头看过来的鹿昭:“等着吧儿子!这视频一出去,我看他鹿卿还怎么在圈子里混!这叫什么?自作孽不可活!”
鹿昭也凑过来看母亲编辑的内容和配图,肿着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妈你太厉害了!这下够他喝一壶的!看他还能嚣张几天!”
想着鹿卿身败名裂、被全网封杀的惨状,鹿昭扭曲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两人沉浸在报复的快意中,相视冷笑。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以及旁边鹿父更加沉重困难的喘息。
刚才一番折腾和情绪激动,让他的情况更糟了。
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字再次变得不太稳定。
鹿昭目光扫过监护仪,又看了看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面如金纸的父亲,脸上的得意稍敛,小声问道:“妈…爸这样…医生不是说心脏……”
万一爸真不行了……捐心脏这事儿……难道真要我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鹿昭可是昭阳集团的总裁!怎么能缺个零件!
鹿母脸上的得意也僵了一下,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烦躁地挥挥手:“心脏的事急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钱!没看到那单子上的数字吗?天文数字!我们拿的起吗?鹿卿不是被祁北屿那个小疯子当眼珠子护着吗?祁家指缝里漏点都够咱们用了!先把他搞臭!让他身败名裂!等他走投无路了,还不得乖乖爬回来求咱们?到时候……什么好处拿不到?”
她眼中闪着算计的光,压低声音:“再说了,老鹿这样,能不能撑到换心脏都是两说……人工心脏那么贵,效果又不好……与其搭上自己儿子,不如……让鹿卿那个小畜生出钱出力!”
鹿母这一番话,冷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鹿昭的心口!
他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原来在她心里,父亲是可能“撑不到手术”所以可以放弃治疗的耗材?
捐心脏会“搭上自己儿子”所以完全不行?
母亲的意思难道是利用父亲,在鹿卿那里搞到钱?
一股寒意沿着鹿昭的脊梁骨窜了上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母亲那深入骨髓的自私!
没用的,母亲就毫不犹豫地抛弃欺辱榨干价值。
那……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爸一样没了利用价值,或者昭阳集团也垮了……是不是也会落到和鹿卿一样的下场?
鹿昭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脸色发白,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看着母亲那张写满了算计和冷酷的脸,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疏离感悄然滋生。
先前对鹿卿被打掉牙的那点恨意,此刻也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咳嗽声。
父子之间微妙的连接似乎在这一刻被唤醒。鹿昭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病床上的鹿父,挣扎着动了动被呼吸面罩覆盖的嘴唇,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那双浑浊的眼睛竟也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和老婆。
眼神复杂,似乎有痛苦,有失望,又带着一种迟来的、洞悉一切的疲惫。
他看着鹿昭肿得像猪头的脸,又看了看旁边脸上还带着得意和烦躁的鹿母,最后艰难地挪动手指,点了点床头的手机。
鹿昭会意,忍住心底复杂的情绪,拿起手机凑到父亲耳边:“爸……你……你说……”
氧气面罩下的嘴唇蠕动,声音微弱又断续,鹿昭把耳朵贴得很近,才勉强听清。
“我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
“别欺负你弟弟……了,他不容易……我们只生了他……没有养,还一直欺负……这是我们欠他的”
“他不爱……我们……很正常”
鹿父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句话,便如同耗尽灯油的烛火,剧烈地喘息起来,眼睛疲惫地闭上。
鹿昭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父亲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欠他的……所以鹿卿没义务救爸?不爱很正常?
他心里一团乱麻。
一边是母亲狰狞的自私嘴脸,一边是父亲临终般的“亏欠”论调,还有自己被打掉牙的恨意和对可能被抛弃的恐惧……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无比荒诞又窒息!
鹿母没听清鹿父具体说了什么,只看到他闭嘴喘息,立刻皱眉催促道:“行了行了!话都说不利索就省省力气吧!鹿昭,我们走!去买水军!把这视频给我顶上热搜!再找几个营销号给我往死里骂鹿卿那小畜生!看他还能嚣张!”
她声音尖锐,带着刻不容缓的急切,仿佛鹿卿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
通往祁家别墅的高速公路上。
黑色的跑车平稳疾驰,车窗外的霓虹在夜色中拉成模糊的光带。
鹿卿坐在驾驶位,微微侧头。
车内只有暖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副驾驶座上,祁北屿已经沉沉睡去。
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几缕柔软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掩去了小半张脸庞。
露出的那部分面容安静乖巧得不可思议,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安静覆盖,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只是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尖端,还挂着一点未干的晶莹泪珠,眼尾更是泛着一抹被过度疼爱后留下的、楚楚可怜的红晕。
鹿卿的目光扫过他耳朵那枚小小的、冰冷却又在夜色中闪亮的耳钉,以及脖颈下面隐约可见的、被自己刻下的暧昧红痕……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一下,眼神暗了暗,随即又被一片如水的温柔所覆盖。
他将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了一点,又把风口转向,避免凉风直接吹到他脸上。
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路况和跳动的车速表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手指上,一枚简约低调的铂金素圈戒指,在仪表盘微弱的光芒映照下,折射出一点坚定的光芒。
像是对今晚混乱局面的回应,也像是对未来无声的承诺。
车厢内一派静谧温馨。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无数个阴暗的角落,无数个小号和水军工作室的电脑屏幕上,一场由监控视频拼接的闹剧,正如同病毒般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