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金城关。
老旧的巷口被傍晚的昏黄笼罩,空气里混杂着羊肉汤和尘土的味道。
一阵诡异的童谣顺着风飘进耳朵。
“黄河水,清不清,白塔山,青不青……”
那调子扭曲,像是用指甲刮着生锈的铁皮,断断续续,却有种黏腻的穿透力。
慕容澈的脚步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女人压抑的哭声和一个孩子痛苦的呻吟。
他推门而入。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躺在炕上,满脸通红,额头上盖着一块湿布,身体却在不停地抽搐。
女人见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了过来。“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听了那个鬼调子,就烧成了这样!”
慕容澈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炕边,手指在男孩滚烫的额头上一搭即收。
一股阴寒的能量,顺着孩子的经脉,正不断侵蚀他的生机。
“童谣的词,一句不漏地告诉我。”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女人愣了一下,抽泣着背诵出来。
“黄河水,清不清,白塔山,青不青。铁桥走,铁锁横,羊皮筏子度亡魂。”
慕容澈的眉心微微蹙起。
这童谣的押韵方式很古怪。
它用的不是现代汉语的韵脚,也不是兰州方言的土韵。
而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基于特定声调组合的音律结构。
这种结构,天然就是一道咒文的骨架。
“这童谣,是谁教的?”
“不知道啊!”女人哭得几乎崩溃,“就是这几天,巷子里的孩子们都在唱,唱过的……全都病倒了!”
慕容澈的脑中,一个模糊的形象开始清晰。
能用这种古韵编织咒文的,绝非寻常邪祟。
它的怨念,必然与“教化”、“文字”有关。
民国时期,废科举,兴新学。
无数皓首穷经的旧式文人,一身才学无处施展,最终潦倒而死。
其中,必有心怀怨恨者。
怨气不散,化为地缚灵,盘踞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一个私塾先生的怨灵。
慕容澈转身走出屋子,目光投向巷子深处。
那里,曾是一座破败的私塾。
越往里走,童谣的声音就越清晰,仿佛有几十个孩子在耳边合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恶意。
空气变得湿冷,墙壁上渗出水渍,形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尽头是一座坍塌过半的院墙,里面只剩下一片废墟。
一个穿着褪色长衫的虚影,正背对着他,佝偻着身子,用一根干枯的手指,在布满尘埃的残垣上划动。
正是那童谣的歌词。
每写一笔,周围孩童的唱喏声便凄厉一分。
怨灵没有回头,但阴冷的声音却直接在慕容澈脑海里响起。
“蒙童顽劣,当以规矩教化。错一字,罚一体。错一曲,罚一命。天经地义!”
慕容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跟一个沉浸在自己执念里的怨灵,更没有道理可讲。
他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咒。
而是喉头滚动,胸腹共鸣,一股苍凉、高亢的唱腔猛然炸开。
“大河向东流哇,奔流不复还……”
是兰州鼓子戏。
唱腔粗犷,字字铿锵,带着黄土高原最原始、最雄浑的生命力。
那怨灵的虚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它在墙上刻画的动作停滞了。
“……一辈辈的豪杰,长眠在沙滩……”
慕容澈的唱声拔得更高。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面被敲响的战鼓,阳刚、炽烈,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正是蛊毒咒文最畏惧的东西。
咒文阴毒,根植于怨恨与死亡。
鼓子戏豪迈,来源于生活与希望。
这是两种力量最直接的碰撞。
“吵闹!粗鄙!”
怨灵猛地转身,一张因怨恨而扭曲的脸正对着他,七窍都流淌着黑色的墨迹。
它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巷子里所有若有若无的童谣声瞬间汇聚成一股,化作音浪,狠狠冲向慕容澈。
慕容澈的唱腔戛然而止。
他只是抬起眼皮,看着那怨灵。
然后,用一种更纯粹、更古老的兰州鼓子戏唱腔,吐出了一个字。
“呔!”
声如洪钟,气贯长虹。
怨灵凝聚的音浪,如玻璃般寸寸碎裂。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身上那件长衫化作点点墨迹,被风吹散。
“我的……道……”
怨灵不甘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巷子里恢复了死寂。
片刻后,远处的人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
“退烧了!孩子退烧了!”
慕容澈转身,向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