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固族的帐篷里,喜庆的红绸与洁白的毡帐交织。
火焰在中央的炉膛里跳动,映着一张张带着高原红的笑脸。
新娘安吉尔坐在铺着华丽毛毡的矮榻上,垂着眼帘,等待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戴头面。
那是裕固族新娘成婚的标志,一套由银、珊瑚、玛瑙和松石串成的头饰,代代相传。
部落里最年长的女性,颤抖着手,将那沉甸甸的头面捧起,准备为安吉尔戴上。
慕容澈坐在角落,安静地喝着马奶酒,像个普通的旅人。
他的视线却锁在那套头面上。
太冷了。
那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怨气。
头面顺利地戴在了安吉尔的头上。
新娘的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但那笑容只持续了片刻。
她的脸色开始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额吉……好重……”
安吉尔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她戴上头面的老妇人笑了笑,以为是新娘的娇羞。
“这是福气,孩子,福气都是有分量的。”
安吉尔的身体猛地一沉,膝盖重重磕在毛毡上。
笑容在她脸上凝固,变成了痛苦和恐惧。
“不……它在把我往下拽!”
喜庆的乐声戛然而止。
帐内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新娘。
她的身体正在以一个诡异的姿态下沉,仿佛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流沙。
新郎和安吉尔的父亲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去一人一边架住她的胳膊。
“安吉尔!”
两人用尽全力向上提,却无法阻止她下陷的趋势。
那套华美的头面,此刻仿佛生了根,带着千钧之力,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拖向地底。
“快!把头面取下来!”有人大喊。
几只手慌乱地伸向头面,却在触碰到的瞬间惨叫着缩回。
刺骨的寒意让他们的手指瞬间失去知觉。
地面开裂,黑色的泥土翻涌上来,带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安吉尔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被彻底拖入地下。
只有那套头面还露在外面,上面的珊瑚珠像一只只怨毒的眼睛。
紧接着,头面也完全沉没,地面恢复了平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新娘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片湿润的黑色泥土。
死寂。
新娘的母亲瘫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
帐篷里乱作一团,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慕容澈放下酒碗,站起身。
他走到那片黑土前,蹲下,手指轻轻捻起一撮泥。
怨念的集合体,以婚俗为凭依,以头面为媒介。
不是鬼,是诅咒。
新郎双眼赤红,一把抓住慕容澈的衣领。
“你!你刚才就一直盯着头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慕容澈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那撮泥土凑到鼻尖。
古老的血腥味,混杂着女子绝望的泪水。
抢婚。
“放开他!”部落的头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拄着拐杖走来,喝止了新郎。
老头人看向慕容澈,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和敬畏。
“外乡的智者,求您救救我的孙女。这是古老传说的诅咒……抢婚制度里,那些被强行夺走、客死他乡的姑娘们,她们的怨气附在了头面上。”
“她们不承认这场喜事,她们要把每一个戴上它的新娘,都拖进她们的地狱。”
慕容澈拍掉身上的手,站直身体。
“仪式被打断了。”
他的话没头没脑,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仪式?”老头人追问。
“戴头面。”慕容澈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这是一场祝福,也是一场宣告。你们宣告一个女孩成为了妻子,但头面里的怨灵,却在宣告又一个祭品的诞生。”
他转向新娘的母亲。
“把属于新娘的东西拿来。镜子,梳子,还有祝福的歌。”
绝望的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让人取来了东西。
慕容澈将一面小巧的银镜和一把木梳放在那片黑土之上。
他看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乐师。
“奏乐。奏裕固族祝福新嫁娘的曲子。”
乐师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奏响喜乐,无异于挑衅那未知的恐怖。
“她们的怨恨,来自于被剥夺的婚礼。”
慕容澈的声音不大,却让帐内所有嘈杂都安静下来。
“那就还她们一场。用一场完整的、充满祝福的婚礼,去净化另一场被暴力掠夺的婚礼。”
他看向新郎。
“你是她的丈夫?”
新郎下意识地点头。
“那就为她歌唱。”
慕容澈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新郎嘴唇颤抖,看着那片冰冷的土地,想起了安吉尔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第一句祝福的歌谣。
歌声断断续续,跑调得厉害,却带着最真挚的期盼。
新娘的母亲也跟着唱了起来,泪水混着歌声。
一个,两个……帐篷里的人,都加入了进来。
喜庆的乐曲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为了庆贺,而是为了战斗。
歌声汇聚成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向那片黑色的土地。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一股阴冷的黑风凭空出现,试图吹散歌声,扑灭炉火。
慕容澈站在原地,如同磐石。
黑土猛地向上拱起,那套华美的头面破土而出,悬浮在半空。
它的表面附着一层流动的黑气,发出阵阵无声的尖啸。
歌声更高昂了。
所有人都红着眼,用尽全力唱着,将对新娘的爱与祝福,化作利刃,刺向那团怨气。
头面上的黑气被温暖的歌声灼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不断消散、剥离。
最终,最后一缕黑气化为青烟。
那套头面恢复了它本来的光彩,银饰明亮,珊瑚温润,松石碧绿。
它轻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秒,地面隆起,昏迷的安吉尔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出,躺在毛毡上。
她的呼吸平稳,只是睡着了。
头面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散发着祥和的光晕,仿佛一件真正的圣物。
慕容澈转身,向帐外走去。
“先生!”新郎抱着安吉尔,感激地大喊。
慕容澈的脚步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