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深处,一具唐代武将的石棺静静伫立。
慕容澈没有惊动棺椁,只是从棺旁散落的陪葬品中,捡起一枚毫不起眼的龟甲。
龟甲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并非卜辞,而是一幅古老的水文图。
图的中心,直指兰州。
他将龟甲收入布袋,转身向洞口走去。
刚一踏出洞窟,一股狂暴而湿腥的风便迎面扑来。
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与浑浊的河水连成一片。
黄河在咆哮。
远处的河段,一道道水龙卷凭空而起,搅得浊浪滔天。
几艘渡船如同落叶,在波涛中挣扎,船上的人影发出绝望的呼喊,很快便被风浪声吞没。
一个老船工连滚带爬地从岸边逃上来,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惊恐。
“鬼!水鬼索命了!”
“雷公爷劈了镇河的石敢当,里头的冤魂全跑出来了!”
岸边乱成一团,哭喊声,尖叫声,混杂着黄河的怒吼。
慕容澈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河岸边一块半塌的石碑上。
石碑上,“石敢当”三个大字依旧,但中间却多了一道焦黑的裂痕,狰狞如伤疤。
一股浓郁的怨气,正从那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溢出,与河水中的水脉戾气纠缠在一起,化作无形的触手,将一艘艘船只拖向河心。
慕容澈面无表情,弯下腰,不疾不徐地在河滩上行走。
他脚下是亿万年流水冲刷出的鹅卵石,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捡起一颗,又放下,似乎在挑选着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这后生还在捡石头玩!”一个逃上岸的汉子气急败坏地吼。
“怕不是吓傻了!”
慕容澈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的手指拂过每一颗卵石的表面,感受着它们在水流中沉淀的独特气韵。
金圆,木长,水曲,火尖,土方。
他挑出五颗颜色、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握在掌心。
他走到那块开裂的石敢当石碑前。
河里的水鬼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翻涌的浊浪更高,一只完全由河水构成的巨手猛地拍向岸边,目标直指慕容澈。
慕容澈没有后退。
他将手中的五颗卵石,按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五行相生方位,依次嵌入石碑前的湿泥中。
一个简陋到可笑的阵法。
水浪巨手轰然拍下。
阵法却没有丝毫反应。
“没用!快跑啊!”岸上的人绝望大叫。
巨手在距离慕容澈头顶一尺的地方,停住了。
并非阵法挡住了它,而是它无法再前进分毫。
五颗平平无奇的鹅卵石,仿佛五枚钉子,将这片区域的黄河水脉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水鬼的怨气变得更加狂暴,整个河面都在沸腾。
慕容澈抬头,望向那群惊魂未定的船工。
“黄河的船,是怎么走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船工的耳中。
船工们都愣住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船工下意识地回答:“靠……靠号子。”
“千百年来,这河上的风浪,都是靠着这把子力气和嗓子喊过去的。”
慕-容澈的视线转向沸腾的河面。
“那就喊来听听。”
老船工嘴唇翕动,看着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巨浪,恐惧压倒了一切。
“没用的……这是水鬼……”
就在此时,河心处,最后一艘渡船被一个巨大的漩涡捕捉,船上的一个孩子被甩了出来,落入水中。
孩子的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老船工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
他望向那孩子消失的地方,浑浊的老泪淌下。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双脚如同扎根在泥土里,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第一句号子。
“嗬——嗨!”
那声音苍凉、沙哑,却带着一股劈开风浪的悍勇。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船工,红着眼眶,加入了进来。
“同舟哟……共济哟……”
“浪滔滔……莫回头哟……”
一声声,一句句,不再是简单的歌谣。
那是祖祖辈辈与黄河搏斗的呐喊,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屈。
古拙的韵律,带着万众一心的磅礴愿力,汇入慕容澈布下的五行阵中。
五颗鹅卵石,开始发出微弱的光晕。
石敢当的裂缝中,那股黑色的怨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发出凄厉的尖啸,被硬生生扯向五行阵。
怨气在阵中被相生的力量不断流转、消磨、净化。
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黄河之上。
河水,渐渐平息。
风停了,云开始散去,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浑浊但已不再狂暴的河面上。
那块石敢当石碑,依旧矗立。
只是那道狰狞的裂痕,被一道道仿佛天然形成的雷电纹路所覆盖,古拙中平添了几分威严。
慕容澈收回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