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的朱红立柱在春日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檐角悬挂的铜铃随着微风轻晃,叮咚声却被门前汹涌的人潮彻底淹没。
赵翊在禁军护卫下转身回宫,明黄的袍角掠过丹陛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喧嚣——那是五百八十名殿试进士正跟着礼部官员,沿着御街缓缓向宣德门而来,他们的身影被日光拉得颀长,脸上或带着掩不住的忐忑,或藏着按捺已久的期盼。
赵翊登上銮驾的刹那,宣德门外已是人声鼎沸。
各色绫罗绸缎与粗布麻衣混杂在一起,富商巨贾们身着锦袍,手摇折扇,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走来的进士队伍;
他们身后跟着的家丁仆役个个膀大腰圆,袖口卷起,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显然早已蓄势待发。
还有些贵妇人带着丫鬟,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下,手里拿着描金小扇,低声议论着什么,目光却紧紧锁在那些年轻士子的脸上。
“都肃静些!”礼部侍郎周应文手持黄榜,踏上宣德门前的高台,清越的嗓音透过黄铜喇叭传向四方,“今科恩科殿试,钦定名次,即刻宣榜!”
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只有风吹过幡旗的哗啦声。
五百八十名进士按殿试时的位次排列,沈砚之站在最前列,青衫洗得有些发白,却难掩眉宇间的书卷气。
他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袖,指尖微微发凉——十年寒窗苦读,又历经陛下亲设的格物考题,此刻成败就在这一纸黄榜上,由不得他不紧张。
身旁的柳明轩则显得从容许多,他身着蜀锦制成的长衫,腰束玉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却在人群中快速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周应文展开黄榜,黄绸上的朱砂字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唱道:“一甲第一名,新科状元——沈砚之!”
“状元公!”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紧接着,十几名家丁如离弦之箭般扑了出来,他们动作迅猛如猎豹,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
沈砚之还没反应过来,双臂就被死死抓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两步,青色的袍袖“嘶啦”一声被撕裂,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你们要做什么?”
沈砚之又惊又怒,眉头紧蹙,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奋力挣扎着,声音因惊惶而有些变调,“光天化日之下,岂可强掳朝廷命官!”
家丁们却不管不顾,架着他就往不远处的一辆豪华马车走去。
沈砚之拼命扭动身躯,双脚在青石板路上拖出两道浅浅的痕迹,脸上满是羞愤与不解。
就在他被强行塞上车门的瞬间,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露出一张富态的圆脸,正是江南富商李万堂。
李万堂身着织金锦袍,头戴东坡巾,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对着沈砚之拱手作揖:“状元公莫怪,莫怪!”
他说话时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切,“小女年方二八,生得闭月羞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特来向状元公提亲,愿结秦晋之好,共筑百年之好!”
沈砚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
他又气又好笑,挣开家丁的束缚,整理了一下撕裂的袍袖,脸上恢复了几分镇定,只是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愠色。
他对着李万堂拱手回礼,语气诚恳却坚定:“多谢阁下抬爱,只是在下家中早已心有所属,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实难从命,还望阁下海涵。”
李万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不死心地劝道:“状元公三思啊!
我李家富可敌国,若你娶了小女,将来仕途必有助力,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富贵如浮云,真情价更高。”
沈砚之摇摇头,语气不容置喙,“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还请放我回去听宣。”
周应文在高台上看得清楚,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上前干涉——榜下捉婿在大宋早已成风,只要不闹出人命,礼部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唱道:“一甲第二名,榜眼——柳明轩!”
柳明轩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早有准备,不等家丁上前,就主动向前迈了两步。
果然,一群穿着体面的仆役立刻围了上来,为首的是刑部侍郎府的管家,他对着柳明轩恭敬地拱手:“柳公子,我家老爷有请!我家小姐久慕公子才华,愿与公子缔结连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柳明轩心中狂喜,脸上却故作矜持。
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管家身上的锦袍和腰间的玉佩,心中快速盘算着:刑部侍郎手握实权,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自家在江南的田产家业便有了最大的保护伞。
他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谦逊却带着一丝笃定:“承蒙侍郎大人厚爱,小女不弃,在下自然愿意。
只是婚姻大事,还需见过小姐本人,再作定论。”
管家闻言大喜,连忙说道:“公子所言极是!我家小姐已在附近的酒楼等候,公子随我来便是!”
柳明轩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仍在马车旁僵持的沈砚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愚不可及,放着现成的靠山不要,偏偏守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心上人。
他跟着管家,在人群的艳羡目光中,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宣德门广场,脚步轻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权财双收的美好生活。
周应文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唱道:“一甲第三名,探花——沈青瑶!”
“沈青瑶?”
“竟是个女子?”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富商贵人们脸上满是惊愕,纷纷交头接耳。
原本蠢蠢欲动的家丁们也停下了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们都是奉命来为自家小姐捉婿的,可探花是个女子,这“捉婿”就变成了“抢亲”,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凉棚下的贵妇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队伍中那个身着男装的年轻女子。
沈青瑶,身着青色长衫,身形纤细却挺拔,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从容。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反应。
“竟有女子中探花?陛下的恩科果然不同凡响!”有人低声赞叹。
“可惜了,若是男子,这般才学,定是各家争抢的好女婿!”也有人惋惜道。
议论声渐渐平息,富商贵人们收回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黄榜,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急切与期待——错过探花没关系,后面还有五百多名进士,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