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掠过城楼上的琉璃瓦,将容珩明黄色的龙袍染成温暖的琥珀色。卫蓁蓁站在他身侧,凤袍上绣着的鸾鸟在余晖中仿佛要振翅飞起,她望着下方熙攘的灾民正在官吏与江湖人士的指引下领取新粮,鬓边的珍珠随着浅笑轻轻晃动:“萧少侠与柳姑娘此番辛苦了,若不是你们带着江湖同道疏通河道,西州的粮船怕是还困在淤塞的渡口。”
柳萱抬手拂去衣袖上的尘土,爽朗一笑:“皇后娘娘言重了。江湖人虽不属朝堂,却也是大胤的子民。前些年总听人说‘朝廷与江湖泾渭分明’,如今才知,护着这方水土的心思,原是一样的。”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前几日救一个被困在枯井里的孩童时,对方塞给她的谢礼,粗粝的玉面上还留着孩童手心的温度。
萧沅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搭建的临时学堂,那里传来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西州城外见到的异象——本该随着降雨逐渐复苏的麦田里,竟有半亩地的禾苗在一夜之间尽数枯死,根须发黑如炭,泥土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当时只当是灾民焚烧秸秆不慎所致,此刻想来,那焦糊的气息里似乎还藏着别的古怪。
“陛下,”萧沅上前一步,声音沉了几分,“臣有一事禀报。”
容珩见他神色凝重,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卫蓁蓁也敛起笑容,轻声道:“萧少侠但说无妨。”
“西州解围那日,我在城北麦田发现一片异常枯死的庄稼,当时只当是意外,可今日核查赈灾物资时,发现近三个月来,西州、云州、青州三地都有类似报信——总有小块农田在降雨后突然枯死,且都集中在靠近水源的地方。”萧沅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各地呈报的图样,您看这枯死范围的形状。”
容珩展开纸,卫蓁蓁凑过去细看,只见三地呈报的枯田形状竟惊人地相似,都是不规则的五角星形,边缘还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孩童的涂鸦,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符号……”卫蓁蓁指尖顿在纸上,“我在云州赈灾时,见过一位老婆婆的护身符,上面刻着一模一样的图案,她说那是‘焚天教’的标记,能保佑风调雨顺。”
“焚天教?”容珩眉峰骤紧,“那不是三十年前就被先帝剿灭的邪教吗?当年他们以活人献祭,妄图以邪术操控天灾,被镇北将军连根拔起,怎么会……”
“或许当年并未根除。”萧沅声音里带着寒意,“我派人去查了那片枯田的泥土,发现里面混着一种罕见的矿物粉末,遇水后会释放出剧毒,寻常农户绝不会接触这种东西。更可疑的是,西州城门口的守卫说,近半年来,总有一批批穿着灰衣的游方道士进城,每次都在旱灾最严重的地方出现,且都带着类似的符号令牌。”
柳萱忽然想起一事,接口道:“对了!前几日我在渡口救起一个被水冲走的货郎,他说自己曾给一伙灰衣人送过货,那些人住在深山里的废弃道观,每次收货都只要硫磺、硝石和黑狗血,还叮嘱他‘月圆之夜莫要靠近’。当时我只当是山里的猎户在炼制火药,现在想来……”
“月圆之夜。”卫蓁蓁心头一凛,“云州那位老婆婆说,她儿子就是在月圆之夜去山中采药,从此失踪的,山里的道观墙上,就画着这种五角星形。”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城楼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却驱不散几人眉宇间的凝重。容珩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传朕旨意,立刻封锁西州、云州、青州三地的山路,严查所有携带硫磺、硝石的可疑人员,另外,调当年镇压焚天教的卷宗到御书房,朕要亲自查看。”
“臣愿前往青州追查。”萧沅拱手道,“听闻青州的旱灾最为蹊跷,明明上游水库还有蓄水,却在一夜之间见底,当地百姓都说有‘妖龙吸水’,恐怕与那伙人脱不了干系。”
柳萱立刻道:“我与萧兄同去,江湖中多有认识焚天教余孽的长辈,或许能查出些线索。”
卫蓁蓁点头道:“我让暗卫营的人配合你们,他们手里有当年焚天教教徒的画像。另外,这是先帝御赐的龙纹令牌,若遇地方官阻挠,可直接调动当地驻军。”她从发髻上取下一枚小巧的令牌,龙纹在灯火下泛着冷光,“切记万事小心,那焚天教当年最擅长用毒,据说他们的教徒能将毒药混在香烛里,点燃后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四肢无力。”
夜色渐深,萧沅与柳萱带着令牌策马出城,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火星。柳萱回头望了一眼城楼,容珩与卫蓁蓁的身影还立在灯笼下,衣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忽然握紧缰绳,轻声道:“你说,这焚天教蛰伏三十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会不会不只是为了制造天灾?”
萧沅勒住马,月光照亮他眼底的寒芒:“若只是为了乱政,不必费尽心机在三地制造相同的异象。他们要的,恐怕是让百姓相信——这场旱灾是天意,而他们,是能扭转天意的‘神’。”
两日后,青州城外的破道观。
萧沅蹲在布满蛛网的神龛前,指尖拂过神像底座上的刻痕,那上面同样刻着五角星形符号,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凿痕,显然是近期才被人重新刻画的。道观后院的枯井里飘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柳萱正用树枝拨开井边的杂草,忽然“咦”了一声:“这里有东西。”
那是半截烧焦的布片,混在枯黄的草叶里,布料粗糙,上面绣着半个火焰图案,与卷宗里记载的焚天教标记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布片边缘的灰烬里,还掺着几粒黑色的种子,柳萱捏起一粒凑近闻了闻,脸色微变:“这是‘腐心草’的种子,毒性极强,若是混在水源里,哪怕只有一点,也能让方圆百丈的草木枯死。”
“难怪那些农田会突然枯死。”萧沅站起身,目光扫过道观墙角堆放的陶罐,“这些陶罐里装的应该就是用腐心草炼制的毒药,他们先在水源附近种下种子,再趁月圆之夜用秘法催发,让毒药渗入土壤,制造‘天降灾厄’的假象。”
就在这时,道观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柳萱瞬间拔刀出鞘,刀光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谁?”
一个穿着灰衣的小道童从树后探出头,手里还抱着一个布包,见了他们手中的刀,吓得瘫坐在地,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枚沾着泥土的符咒。萧沅认出那符咒上的字迹,与农田呈报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别杀我!”小道童浑身发抖,“我只是来给观主送符咒的,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你们观主在哪?”萧沅收刀入鞘,放缓了语气,“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小道童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后山:“观主带着长老们去祭坛了,说今晚月圆,要举行‘唤雨仪式’,让天下人都知道焚天教要重临了。”
柳萱与萧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萧沅扶起小道童:“祭坛在哪?他们要做什么?”
“在……在断魂崖,”小道童声音发颤,“他们说要献祭‘水灵’,只要把活人扔进祭坛下的水潭,就能让上天降雨,还说……还说等天下大乱,观主就能当皇帝了。”
“水灵是什么?”
“是……是从各地抓来的童男童女,说他们八字属水,最适合献祭……”
话音未落,萧沅已纵身跃出观门,柳萱紧随其后,只留下一句“看好这孩子”。夜风卷起他们的衣袂,远处断魂崖的方向隐约传来鼓声,沉闷如雷,敲得人心头发紧。
断魂崖上,篝火正旺,十几个穿着黑袍的教徒围着一个圆形祭坛,祭坛中央的水潭泛着诡异的绿光,潭边绑着十几个孩子,最小的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吓得瑟瑟发抖。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站在祭坛上,手里举着一把青铜剑,正是焚天教现任教主——厉苍。
“诸位弟兄!”厉苍的声音在崖间回荡,“三十年前,先教主壮志未酬,被那昏君屠戮!今日,我厉苍就要以三十六个水灵献祭,唤来滔天洪水,淹了那狗屁皇城,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江山该换主人了!”
教徒们齐声欢呼,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映在他们狂热的脸上,竟与三十年前卷宗里记载的场景一模一样。
“动手!”萧沅的声音如寒冰骤裂,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的银针直射厉苍手腕。柳萱则提刀砍向绑着孩子的绳索,刀光过处,麻绳纷纷断裂,她一把将一个吓哭的小女孩护在怀里,反手甩出三枚飞镖,正中三个扑上来的教徒咽喉。
厉苍躲过银针,怒喝一声:“是朝廷的人!给我拿下!”他从祭坛下拖出一个黑匣子,打开的瞬间,里面飞出无数毒蜂,嗡嗡作响地扑向萧沅。
萧沅纵身跃上祭坛,折扇点向厉苍胸前大穴,厉苍却不闪不避,狞笑道:“尝尝焚天教的‘蚀骨烟’!”他猛地将黑匣子砸向水潭,匣子破裂的瞬间,一股青绿色的烟雾腾起,所过之处,崖边的野草瞬间枯黄。
“屏住呼吸!”萧沅大喊,同时撕下衣角捂住口鼻,他认出这烟雾正是腐心草炼制的剧毒,若是吸入,半个时辰内便会心肺腐烂而死。柳萱已将所有孩子护在身后,挥刀劈开烟雾,却见厉苍正往水潭里倾倒一罐黑色粉末,水面顿时翻起黑色的泡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潭底钻出来。
“那是‘沉水咒’!”一个孩子忽然哭喊道,“我爹是巫医,他说这种咒粉能唤醒水里的邪祟……”
话音未落,水潭猛地炸开,一条水桶粗的黑色巨蟒从潭底窜出,鳞片上还沾着墨绿色的黏液,显然是被毒药催生的怪物。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直扑离得最近的一个孩子,萧沅眼疾手快,折扇直指蟒眼,同时喊道:“柳萱带孩子先走!”
柳萱却不肯退:“要走一起走!”她挥刀砍向巨蟒七寸,刀锋却被鳞片弹开,震得虎口发麻。厉苍在一旁狂笑:“没用的!这是用百种毒物喂养的‘毒蟒’,除非砍下它的头颅,否则永远不会死!”
就在这危急关头,崖下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容珩带着禁军赶到,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毒蟒,卫蓁蓁则指挥着随行的御医,往水潭里撒下解毒的草药粉末。“萧沅!用这个!”卫蓁蓁将一个瓷瓶扔过去,“里面是先帝留下的破邪丹,能解百毒!”
萧沅接住瓷瓶,拔开瓶塞将丹药掷向毒蟒口中,丹药遇毒瞬间爆发出金光,毒蟒痛得狂性大发,猛地撞向祭坛,厉苍躲闪不及,被巨蟒尾巴扫下悬崖,惨叫声很快被风声吞没。
半个时辰后,毒蟒终于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教徒们要么被禁军擒获,要么葬身火海。萧沅望着水潭里逐渐清澈的水面,忽然发现潭底沉着一块刻着字的石碑,他纵身跃下潭底,将石碑抱了上来。
碑文记载的,竟是焚天教三十年的蛰伏计划——他们从未放弃复辟,而是利用这些年在各地经营的药铺、道观,暗中收集童男童女,炼制毒药,只等一个天灾频发的时机,便以“救世”之名蛊惑人心,趁机颠覆大胤。这次的旱灾,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
“好险。”柳萱抱着那个最小的女孩,看着她在怀里渐渐睡熟,“若不是我们发现得早,等他们真的献祭了这些孩子,恐怕真会有人相信他们能呼风唤雨。”
容珩望着崖下被擒的教徒,沉声道:“传令下去,彻查全国所有药铺、道观,凡有焚天教标记者,一律查封。另外,将这些孩子送回原籍,每家赏赐良田百亩,安抚好他们的家人。”他转身看向萧沅与柳萱,眼中带着赞许,“此次多亏了你们,否则大胤怕是要陷入更大的动荡。”
卫蓁蓁捡起地上那半截烧焦的布片,忽然道:“厉苍虽死,但碑文上说,焚天教还有三位长老在逃,他们手里可能还握有更多的毒药。”
萧沅点头:“我会让江湖同道留意这三人的踪迹,他们既然敢觊觎江山,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柳萱握紧了手中的刀:“不管他们藏到哪里,我们都会把他们找出来。”
月光重新洒满断魂崖,水潭里的绿光彻底散去,露出底下清澈的泉水,映着天上的繁星,仿佛从未被毒物污染过。远处传来孩子们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禁军正在清理战场,御医们则在给获救的孩子检查身体,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萧沅知道,这只是开始。焚天教的余孽还在暗处窥伺,他们掀起的风浪,绝不会轻易平息。他抬头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是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塔,他忽然明白,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守护这方水土的路,原来都还很长。
容珩将石碑上的碑文拓印下来,递给卫蓁蓁:“把这个存入密档,往后若再有人提起‘焚天教’,也好让他们看看,妄图以邪术祸乱天下的人,最终只会落得什么下场。”
卫蓁蓁接过拓片,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字迹,忽然轻声道:“其实,真正能对抗灾祸的,从来不是什么邪术,而是人心。就像这次,若不是百姓们互相扶持,官兵们舍命救灾,江湖同道仗义相助,单凭我们几人,又能做什么呢?”
容珩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你说得对。这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人心齐,再深的黑暗,也终会迎来光明。”
崖边的篝火渐渐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断魂崖上,也照亮了大胤这片饱经沧桑却依旧坚韧的土地。萧沅与柳萱并肩站在崖边,望着远处渐渐苏醒的村庄,知道他们的使命还未结束,但只要携手同心,便没有跨不过的难关,没有战胜不了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