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参考过往案件,采生折割在选人时会设定一些条件,年岁、童男童女、生辰八字、命格五行等,其中尤以生辰八字最常见。看到那本命理书上的折痕,我便想当然的以为是生辰八字。”
话音一顿,她的面前多了一杯温水。
沈钧行倾身把暖炕内侧的炕几往外拉得离她近一些,然后将水放在炕几上,示意她继续说。
温清宁偏头去看炕几,视线却控制不住的往他手上跑。
她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是白水。
垂眸盯着杯子里的水纹,慢慢说道:“但是,有些人的生辰八字是不清楚的,就像悲田养病坊那些自小被遗弃的病童,坊里会清楚地记下收留他们入坊的时间,却不会记下他们的生辰八字。”
沈钧行颔首:“石岁给出的那份名单已经有些眉目,里面有些人是悲田养病坊的病童,这些病童在病愈后全部都被收养了,我已经差人按照收养记录去寻人,恐怕还要些时候才能有消息。”
温清宁注意到他说的是“有些人”,蹙眉问道:“剩下的人呢?”
“剩下人中有五人在县廨的悬案文书中找到,其余之人则在籍册上寻到一部分,因都是只有姓名相同,不确定是不是名单上的人。”沈钧行说道,“我已安排人去貌阅中翻找,到时拿了画像去住所问问,只是这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亦要等些时日才能有结果了。”
貌阅顾名思义便是“以貌取人”,将百姓长相登记造册并配以小像,用以核对户籍登记的真实性,防止“户口多漏”以及谎报年龄以逃避赋役。
因此与三年一更新的户籍不同,貌阅是一年一更新,由百姓所属州县负责。
温清宁手一颤,语气低沉:“名单上的人都是长安人士?”
“应该是。”沈钧行说道。
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中间渐渐扩散,一个捧着杯子发呆,轻颤的眼睫泄露出她波动的心绪。
一个转头望着窗户,眼神散漫,不知在想些什么。
“药好了。”
平安端着漆盘进屋,浓浓的苦味立即侵满整个屋子。
温清宁放下手中的水杯,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仰头闷了个干净。
这药比过去喝过都苦,苦得她双眼紧闭,屏住呼吸,以防喘气时药汁跟着反上来。
沈钧行见她虽然面色平静,但拿着药碗的手轻轻颤抖,低声叹息:“喝些水会好过些。”说着端起水杯送到她唇边。
温清宁眉心大跳一下,忙不迭接过:“不……不敢劳烦侯爷,我自己……自己来。”
动作慌乱间,晃动的水从杯子里洒落在二人手上。
沈钧行神色淡定的收回手,徐徐说道:“不必如此,王炳在军中受伤时,我亦曾帮他上药。”
听到这话,平安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心道旁的事他不一定知道,但给王炳上药这事,他怎么记得都是自己和发财做的,偶尔关崖也会帮忙,但是侯爷?
因为下手没轻只有重,上过一次后就被王炳拼死拼活的拒绝了。
话说回来,他家侯爷的脸皮比他们想象的厚多了,为了温小娘子啥都好意往外说。
“让发财也留下照顾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打发他去办,不想见什么也只管让他拦下。”沈钧行起身,取过搭在衣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一边说道,“案子的事情等有了进一步消息再来找你,这期间只管安心休息,只有养好病才有精力查案。”
温清宁厚厚的帘子掀起又落下,紧跟着便听说话声。
是沈钧行在交代发财,让他有事直接去武安侯府调人。
平安瞧见她盯着门帘子的方向出神,眼珠一转说起温清宁晕倒之后的事。
“您一晕倒,眼见请了几个大夫都没退热,给我家侯爷急得不行,昨儿一夜没睡,跑去细柳请了高神医来。昨儿下晌又开始下雪了,我家侯爷跑了整整一夜呢!”他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
温清宁看了眼他伸得笔直的手指,转着手上的空药碗说道:“细柳原在长安城外三十里,用不了一夜。”
平安笑容一僵,有些泄气:“小娘子您便是晓得我在夸大能不能不要戳破啊!”
温清宁从善如流:“放在平日要不了一夜,但夜路难行,又有大雪阻路,擦着城门关闭的时辰出去,确实需要花上一夜才能回来。”
“小娘子您可真是……”平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放弃。
他觉得他家侯爷要是不变心,武安侯府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主母了。
温清宁将手中空碗放到炕几上,忽然想起晕倒前的问题,问道:“元和十五年发生了什么事?”
元和十五年,她还没有出生。
平安瞬间变了脸色,脸上笑意全无,支支吾吾好半晌才开口:“我和发财原来都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后来被侯爷赎了回来……”
英国公府是沈钧行的外祖家,也是先太子妃的娘家。
在平安的讲述中,温清宁渐渐了解到当年之事。
元和十五年,大年初一,圣人将宫宴改挪到武德殿举办,却在筵席上与太子不欢而散。
十日后,在武德殿下旨幽禁太子。
五日后,又在此殿废太子为庶人。
同日,废太子于殿中留血书自戕。
次日,司空杨可化满门获罪,男丁斩首,妇孺流放,遇赦不赦。
一个月后,黄门侍郎李泊明冒死谏言替太子鸣冤,满门获罪。
三月朝会,彭城郡公刘礼弹劾英国公,说太子之过皆由其挑唆所致,圣人大怒,下令禁军包围英国公府。
当夜,英国公府大小主子悬梁自尽。
彼时身怀六甲的废太子妃冯瑰没了夫君,也没有了娘家,为了保全幼子陈无讳和仅剩的胞妹冯璎母子,以死明志。
然而就在废太子妃死去没多久,沈钧行的母亲冯璎就病故了。
整个英国公府,只剩下两个外孙,一个陈无讳,一个沈钧行。
次年大年初一宫宴,圣人莫名收回废太子的旨意,并正式赐下“孝仁”二字,谥“孝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