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的四月把柳絮搓成了碎末,混着春末的热风往409宿舍的窗缝里钻。林阳把笔记本电脑往桌角推了推,屏幕上晃着校内网的对话框——高中同学群里正聊得热闹,有人提议清明假期回母校看看,@他的头像在消息列表里跳了三跳。他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个\"期末忙,下次一定\"的表情,退出对话框时,右下角弹出条新提醒:\"您有一条来自'全国高校汉语言文学交流圈'的好友申请,备注:请教《文心雕龙》版本问题。\"
\"稳哥,又在网上聊骚文学少女呢?\"张野从上铺探下半个身子,头发上还沾着昨天打羽毛球时蹭的草屑,\"刚看见隔壁班班花在楼下晃悠,手里拿的好像是你上次说的那本《昭明文选》注释本。\"
林阳头也不抬地合上电脑:\"你眼神该去校医院挂个眼科,班花看的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他起身去阳台收晾着的毛巾,蓝色浴巾在风里飘出个弧度,边角处绣着的歪尾巴龙是爷爷去年本命年给他绣的,现在看那龙的尾巴,总觉得像极了自己每次被调侃时抿紧的嘴角。
新学期开始后,他确实戒了网游。曾经摆满键盘鼠标的桌角,现在堆着《古代汉语》词典和几本翻旧的《津南文学》合订本。空闲时间大多耗在校内网,跟高中同桌讨论《诗经》里的草木意象,或是在校友圈里蹲守考研资料,偶尔也会溜进\"全国高校奇葩专业吐槽大会\"的匿名板块,看医学生晒解剖课笔记,法学僧哭诉司考真题,心里偷偷比较着\"肛肠医学\"与\"汉语言文学\"哪个更适合用来写段子。但只要对话框里出现\"见面聚餐\"之类的词,他指尖就会发僵——上次跟外校笔友约着去省图查资料,临出门前在镜子前扯了十分钟裤子,总觉得别人能透过布料看见他屁股上那道被护士调侃过的\"龙形疤痕\"。
\"稳哥,今儿食堂有清蒸鲈鱼,我给你打了两份。\"赵磊拎着两个餐盒推门进来,塑料盒上凝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成细雾,\"阿姨说鲈鱼刺少,给你挑了半天。\"
张野骨碌着从床上爬下来,扒着餐盒盖子瞅:\"啧啧,赵大厨这手艺快赶上肛肠医院的病号餐了。稳哥,要不咱以后改叫你'清蒸鲈鱼居士'?跟你那龙纹顶针挺配。\"
林阳接过餐盒时,筷子尖戳到盒底的姜片——赵磊知道他不爱吃姜,每次打饭都要跟阿姨多叨叨两句。他低头扒拉着米饭,听见陈默在衣柜里翻找吉他谱:\"稳哥,我新学了首《采莲曲》,用《渔舟唱晚》的调子弹,等会儿给你伴奏,你边吃鲈鱼边朗诵,绝对有'菊落秋江白'的意境。\"
\"滚。\"林阳把一块没刺的鱼肉夹进赵磊碗里,\"再提'菊'字,下次打饭让你替我去跟阿姨要'防复发海蛎子壳粉套餐'。\"
午后的阳光把宿舍地板烤得发烫。林阳抱着坐浴盆往水房走时,在走廊撞见隔壁寝室的小王。小王盯着他怀里的蓝色塑料盆,嘴角抽搐了下:\"林阳...你这盆跟我奶奶家腌酸菜的好像啊,就是小了点。\"
\"是吗?\"林阳把盆往怀里搂了搂,盆底印着的卡通松鼠图案被他磨得快看不清了,\"我这是限量款,松鼠牌痔疮专用坐浴盆,官网卖断货了。\"他说完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听都像在接梗,果然小王憋笑憋得脸通红,转身就跟旁边人嘀咕:\"看见没,稳哥现在都开始自嘲了,肛肠文学果然深入骨髓。\"
水房里的水龙头哗哗响着。林阳把温水兑进盆里,又倒了半瓶盖护士给的高锰酸钾溶液,淡紫色的水纹在盆底漾开,映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灯泡。他弯腰解裤带时,听见身后传来张野的怪叫:\"哎哟喂,稳哥这是要当众展示'龙护菊'坐浴流程啊?需不需要我给你喊个倒计时,三二一,脱!\"
他抄起旁边的香皂就砸过去:\"滚去阳台晒你的龙纹内裤!再废话下次坐浴盆里给你掺辣椒水。\"
晚上熄灯前,林阳正用毛巾擦头发,陈默突然把吉他往床上一放,蹭到他床边坐下:\"稳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没空听你编排新的屁股笑话。\"林阳把毛巾甩在椅背上,瞥见陈默手里捏着个手机,屏幕亮着,像是打开了录音功能。
\"不是笑话,是学术探讨!\"陈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昨儿看《文学理论教程》,里面说'身体经验是创作的重要源泉',你看你这痔疮经历多难得,能不能给我讲讲手术细节?比如...给你做手术的是男医生还是女医生?\"
林阳正往嘴里灌水,闻言差点喷出来:\"陈默你是不是欠削?\"
\"哎哎哎你别急啊!\"陈默往后缩了缩,又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就是好奇嘛!听说肛肠科女护士特别多,你换药的时候...没觉得尴尬啊?我还听说换药得用棉签捅...是不是特疼?跟被龙尾巴抽似的?\"
\"你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林阳把水杯重重搁在桌上,杯底磕得桌面咚咚响,\"再问让你也得痔疮,让张野给你绣条'龙探菊'内裤,天天穿着去上课!\"
张野在对面床笑得直拍大腿:\"这主意好!我再给你炫舞号弄个'肛肠科手术副本',被怪打中的话就掉'棉签道具',掉满十根就触发'龙纹顶针治疗特效'!\"
赵磊从书本里抬起头:\"行了你们别闹了,稳哥明天还有早八课呢。\"他顿了顿,又看向林阳,\"要不...明天我再帮你打饭吧,食堂新出了山药粥,挺清淡的。\"
林阳没说话,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黑暗里,陈默还在嘀咕:\"不说就不说呗,小气鬼...我还想把你这经历写成歌词呢,《龙纹顶针与棉签的夜曲》,多有诗意...\"
他把枕头蒙在头上,听见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坐浴盆被他藏在床底,盆底残留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像极了住院时护士递过来的那包棉签上的棉絮。其实他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每次想起换药时爷爷偷偷塞给他的那颗龙眼,想起护士小姐姐边涂药膏边逗他\"小伙子挺白啊\",就觉得那些疼痛和尴尬都被裹上了层奇怪的糖衣,甜不甜、苦不苦的,很难跟这群没心没肺的家伙说清。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下。他摸出来看,是那个\"全国高校汉语言文学交流圈\"的新好友通过了申请,对方头像是本摊开的《文心雕龙》,签名写着:\"愿以文字为舟,渡万千沟壑。\"
他鬼使神差地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好,我想请教下,'龙纹顶针'如果作为意象写进散文里,该怎么处理...呃...与身体经验的关联?\"
发完消息他就后悔了,赶紧锁屏扔到一边。可没过多久,手机又震了下,对方回得很快:\"顶针本是缝补之物,若以龙纹饰之,则添了守护之意。身体的沟壑若能被文字缝补,疼痛便成了针脚,顶针抵着指腹,每一针都落得实在。至于关联...或许可以写顶针压过书页时,龙纹如何与文字里的'鳞'、'甲'相呼应,让守护从身体延伸至精神。\"
林阳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觉得床底那只坐浴盆里的月光,好像也染上了龙纹的形状。陈默还在旁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歌词里隐约有\"棉签换药龙尾巴\"之类的词,张野跟着瞎起哄,赵磊则翻了个身,把台灯的余光挡得更严实了些。
他悄悄把手机塞回枕头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那里有块被爷爷缝补过的痕迹,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龙鳞。或许真的像那个网友说的,疼痛可以是针脚,而顶针抵着的,从来不止是屁股上的伤口,更是那些被笑话反复戳刺的、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
窗外的夜猫又叫了一声,像是在笑。林阳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露出半张脸望着上铺的床板。黑暗中,他仿佛看见爷爷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龙纹顶针,正在绣一幅新的窗花,窗花上的龙摇着尾巴,尾巴尖挑着个坐浴盆,盆里盛着的不是高锰酸钾水,而是一汪晃悠悠的、带着桂花香的月光。
\"陈默,\"他突然开口,声音闷在被子里,\"明天早上帮我带个肉包,多加辣椒。\"
\"卧槽稳哥你不要命了!\"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护士说不能吃辣!\"
\"少废话,\"林阳翻了个身,嘴角在黑暗里翘了翘,\"龙吐的是墨,又不是痔疮膏,怕什么。\"
床底下,坐浴盆里的月光晃了晃,仿佛也跟着笑出了声。而林阳枕头下的手机,还亮着那个对话框,对方最后回的那句话是:\"其实每个笑话里都藏着光,就看你愿不愿意把它当成顶针,去缝补那些看似难堪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