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耗归公”的余波尚未平息,杞县的地头蛇们还在为失去这笔稳定的财源而心痛不已时,龙天策抛出的第二记重拳,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这日,县衙再次张贴告示,内容比“火耗归公”更加石破天惊:
“为均平赋役,鼓励农桑,即日起,杞县推行‘士绅与民同耕同赋’之制。凡本县士绅、豪强,名下土地,除保留规定数额(五品以上官员可保留百亩,六品以下及无品级士绅可保留五十亩)作为‘养廉田’外,其余土地,无论何种来源,均需与普通百姓一样,按亩缴纳赋税,不得豁免。且鼓励士绅亲自耕种或雇佣佃户按规范耕作,严禁以‘托管’‘典押’等名义逃避赋税。凡有违抗者,土地充公,严惩不贷!”
这道政令,如同平地惊雷,在杞县炸开了锅。
如果说“火耗归公”只是断了士绅们的“外快”,那么“同耕同赋”,就是直接刨了他们的“祖坟”。
自魏晋以来,士绅阶层便享有“不课不役”的特权——名下土地无需缴纳赋税,家中子弟无需服徭役。这种特权,让他们得以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而百姓则在苛捐杂税的重压下,日益贫困。久而久之,士绅们不仅垄断了财富,更垄断了“耕读传家”的话语权——他们可以不事生产,却能通过科举、联姻等方式,牢牢掌控着地方权力,而百姓则被束缚在土地上,世代为奴。
龙天策的政令,彻底打破了这延续数百年的潜规则。
告示张贴的当日,杞县的街头,死寂一片。
百姓们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后,爆发出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县城的屋顶。
“士绅也要纳粮?真的假的?” 一个佃户,常年租种郑三的土地,每年要缴纳五成的租子,还要承担各种苛捐杂税,此刻激动得浑身发抖。
“是真的!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除了规定的‘养廉田’,多余的土地,跟我们一样纳粮!” 另一个识字的书生,大声念着告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龙县令!青天大老爷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越来越多的百姓跟着呼喊,泪水混合着笑容,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而此刻的郑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郑三瘫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碗早已摔碎,他盯着那张贴在府门外的告示,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同耕同赋……他……他竟然要我们跟那些泥腿子一样纳粮……” 郑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这是……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他名下的土地,足有三千多亩,若是按百姓的标准纳粮,每年要缴纳的粮食,几乎是他之前收入的一半!更重要的是,这打破了他作为士绅的“体面”——他怎么能跟那些在泥地里刨食的佃户,站在同一片田地里,缴纳同样的赋税?
王大户更是急得团团转,他的绸缎生意,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土地带来的稳定收益和免税特权。“完了,全完了!这样一来,我们跟那些普通百姓,还有什么区别?我们的士绅身份,还有什么用?”
最崩溃的,是那些自诩“书香门第”的读书人。
杞县的孔家,是当地有名的“文化世家”,虽无高官,却因祖上是孔圣人后裔,在地方上颇有威望。孔家族长,正是那日在演武场怒骂“牝鸡司晨”的孔老秀才。
此刻,孔老秀才正对着祖宗牌位,嚎啕大哭。
“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看看吧!这是什么世道啊!士绅与百姓同耕同赋,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孔老秀才捶打着胸膛,花白的胡子沾满了泪水,“我们孔家,世代耕读传家,靠的就是这免税的体面!如今要我们跟泥腿子一样纳粮,这是要断我孔家的根啊!”
他的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秀才,也唉声叹气:“爹,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家虽只有两百亩地,但若是纳粮,家里的用度,怕是要捉襟见肘了。我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中秀才,不就是为了摆脱那‘纳税服役’的苦役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孔老秀才猛地站起身,朝着县衙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呼喊,“龙天策!你个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士绅是教化百姓的表率,是维系纲常的支柱!让我们与百姓同耕同赋,是动摇国本!是逆天而行!”
他的呼喊,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无人响应——百姓们正忙着丈量土地,计算自家该纳多少粮,对这位老秀才的悲愤,早已麻木。
士绅们的崩溃,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更是心理上的崩塌。
他们世代享受的特权,让他们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优越感——他们是“劳心者”,百姓是“劳力者”;他们是“君子”,百姓是“小人”;他们免税,是天经地义;百姓纳税,是理所当然。
而龙天策的政令,彻底颠覆了这种认知。
几日后,当县衙的差役,拿着土地清册,挨家挨户登记田亩,核算赋税时,士绅们的反抗,达到了顶峰。
有的闭门不出,声称“身体不适”,拒绝配合;有的拿出祖上的功名文书,试图以此对抗政令;有的甚至煽动佃户,说龙天策“搜刮无度”,要他们一起“抗粮”。
郑三更是联合了几个士绅,带着家丁,堵在了县衙门口。
“龙天策!你出来!” 郑三状若疯癫,指着县衙大门怒吼,“你凭什么让我们跟百姓同耕同赋?我们是士绅!是有功名在身的!你这样做,是违逆祖制!是要遭天谴的!”
县衙内,龙天策正在与玉倾城商议如何应对。
“这些士绅,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龙天策皱了皱眉。
玉倾城平静地说:“他们反抗得越激烈,越说明这政策打到了他们的痛处。我们不能退缩。”
“我知道。” 龙天策点头,转身对亲卫下令,“传我命令,郑三等人,聚众闹事,阻挠公务,先将他们拿下,关进大牢,待查清他们名下的土地和偷税漏税的证据,一并处置!”
“是!” 亲卫领命,很快,一队衙役冲出县衙,将郑三等人制服。
郑三被按在地上,还在疯狂地嘶吼:“龙天策!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士绅!我是……”
他的话,在冰冷的锁链声中,渐渐淹没。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
其他士绅见状,再也不敢公然反抗。他们虽然心中不甘,却只能不情不愿地配合差役,登记田亩,核算赋税。
更让他们崩溃的是,龙天策不仅要他们纳粮,还要他们“同耕”。
县衙规定,士绅名下的土地,若雇佣佃户耕种,佃租不得超过三成;若自己耕种,则可享受一定的赋税减免。这无疑是在鼓励士绅“接地气”,打破他们“不事稼穑”的优越感。
孔老秀才的儿子,那个年轻的秀才,被逼无奈,第一次拿起锄头,走进了自家的田地。当他笨拙地挥舞着锄头,被泥土弄脏了衣袍时,周围传来了佃户们善意的哄笑。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孔老秀才站在田埂上,看着儿子的窘态,老泪纵横,却无能为力。
然而,崩溃的背后,是新生的开始。
“同耕同赋”推行一个月后,杞县的变化,肉眼可见。
士绅们的土地,不再荒芜,无论是自行耕种还是雇佣佃户,都比以前用心了许多。因为他们知道,多收的粮食,不再是白得的,而是要按比例缴纳赋税,与其让土地荒废,不如好好耕种,至少能多留一些。
百姓们的负担,实实在在地减轻了。士绅们缴纳的粮食,充实了县衙的粮仓,龙天策用这些粮食,修缮了更多的水渠,扩大了学堂的规模,甚至还开设了一个“惠民药局”,为贫困百姓免费诊治。
更重要的是,一种新的风气,正在杞县悄然形成。
曾经高高在上的土绅,开始出现在田埂上,与佃户讨论农桑;曾经目不识丁的百姓,因为学堂的普及和赋税的公平,脸上多了几分自信。
杏花等凤鸣学堂的女学生,不仅学习六艺,还跟着玉倾城,深入田间,教妇女们新的纺织技术,甚至讲解简单的农桑知识。
一日,龙天策和玉倾城在城郊巡查,看到郑三的儿子,那个年轻的秀才,正在田地里,向一位老农请教如何防治虫害。他虽然依旧有些腼腆,但眼神却认真了许多。
“你看,” 玉倾城笑着说,“改变,总是从最不情愿的人开始的。”
龙天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知道,士绅们的崩溃,只是暂时的。他们或许还会在暗中阻挠,或许还会怀念过去的特权。但杞县的“新篇章”,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当士绅与百姓,第一次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缴纳同样的赋税,为了同一片丰收而努力时,那些延续了数百年的偏见和特权,正在一点点瓦解。
这,才是真正的“新篇章”——不是靠武力征服,而是靠公平和正义,让每一个人,都能在这片土地上,有尊严地生活,有希望地奋斗。
夕阳的余晖,洒在杞县的田野上,金色的稻浪翻滚,仿佛在为这个崭新的时代,奏响最动人的乐章。而那些曾经崩溃的地头蛇们,或许终将明白,失去特权,并非末日,学会与百姓同呼吸、共命运,才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