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县的夏日常有暴雨,惊雷滚滚时,总让人想起那些足以撼动根基的变革。龙天策推行的“火耗归公”“士绅同赋”“剥夺劣绅功名”等政令,已如连串惊雷,炸得地方士绅晕头转向。但他们心中,仍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只要土地还在手中,只要还能靠着祖产坐享其成,总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直到七月流火的这一天,县衙门前的公告栏前,再次围满了人。这一次,张贴的政令,如同最烈的惊雷,彻底粉碎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政令内容简洁却重逾千斤:
“凡本县境内,地主劣绅通过强取豪夺、威逼利诱、巧取豪夺等非法手段侵占的农民土地,其地契一律视为无效。三日内,所有此类地契,需由持有者主动交至县衙,统一焚毁。逾期不交者,一经查实,土地直接充公,持有者严惩不贷。
土地归还后,原佃户或失地农民,可凭户籍证明,重新登记土地,纳入官府编册,按规定缴纳赋税,永为己业。
原依靠土地剥削为生的地主劣绅,除保留必要的口粮田外,其余田产充公或分配给农民后,一律取消县衙此前发放的‘养廉补贴’(此前为安抚士绅所设的过渡性补贴),需与普通农民一样,亲自下田劳作,自食其力。”
这道政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杞县所有地主劣绅的心上。
地契,是他们财富与地位的终极凭证。自秦汉以来,“田宅永业”便是士绅阶层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们可以容忍“火耗归公”,可以接受“同耕同赋”,甚至可以咬牙承受“功名被夺”,但绝不能容忍“地契被焚,土地还农”——这等同于刨了他们的祖坟,断了他们的根。
“他疯了!龙天策绝对疯了!” 孔老秀才的儿子,那个曾经连锄头都不会握的年轻秀才,此刻正歇斯底里地撕扯着自己的长衫,他手中的那叠地契,是孔家世代积累的“家业”,其中至少有三成,是祖上通过兼并、典押等手段得来的。
“焚毁地契?还田于农?让我们下田劳作?” 郑三的侄子郑明,一个平日里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家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地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些地契,是他在杞县横行霸道的资本,如今竟要被付之一炬?
而那些平日里最跋扈的劣绅,此刻更是如丧考妣。
王大户家里,他正指挥家丁,将一箱箱地契往地窖里藏。“不能交!绝对不能交!” 他红着眼睛,如同困兽,“这些地契,是我们王家几代人的心血!交出去,我们就成了穷光蛋!就得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刨地!我死也不干!”
可政令的威严,容不得他们反抗。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龙天策亲自坐镇县衙,夜凌带着监察司的人,挨家挨户搜查。那些试图藏匿、销毁地契的劣绅,被当场拿下,枷在县衙门口示众。
“王大户,藏匿地契,违抗政令,杖责五十,土地全部充公!”
“郑明,烧毁地契试图抵赖,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一声声判决,如同重锤,敲在所有士绅的心上。
最终,县衙前的广场上,堆积起一座“地契山”。那些泛黄的、带着墨迹与印章的纸张,曾是多少农民的血泪,多少家庭的噩梦。
龙天策亲自点燃了火把。
“焚!”
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把被扔向地契堆。干燥的纸张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杞县的天空。
“不——!” 被押在一旁的孔老秀才,看着自家的地契在火中化为灰烬,老泪纵横,哀嚎不已,“我的地!我的家业啊!”
其他被押的劣绅,也纷纷哭喊、咒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象征着他们特权的地契,在烈焰中卷曲、燃烧,最终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广场周围,挤满了前来观看的农民。他们中,有被夺走土地的张老汉,有世代为奴的佃户,有失去家园的流民。当看到地契被焚的那一刻,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不少人甚至激动得跪倒在地,朝着火光的方向磕头,泪水混合着笑容,在脸上肆意流淌。
“烧得好!”
“龙县令!青天大老爷啊!”
“我们有田了!我们终于有田了!”
火光中,龙天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他看着那些激动的农民,又看了看那些绝望的劣绅,金发黑眸中,没有丝毫动摇。
地契焚毁之后,便是“还田于农”和“士绅下田”。
县衙的官吏,拿着重新丈量的土地清册,挨家挨户为农民登记、划分土地。每一户分到土地的农民,都会领到一份崭新的“土地证”,上面盖着县衙的朱红大印,写着“永为己业”四个大字。
张老汉颤抖着接过属于自己的土地证,用粗糙的手反复抚摸着,泪水滴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我张老汉,也有自己的田了……”
而那些失去土地、被取消补贴的士绅,则被分配到了最贫瘠的土地,强制劳动。
孔老秀才的儿子,那个年轻的秀才,被分到了一亩盐碱地。他穿着粗布麻衣,笨拙地挥舞着锄头,手掌磨出了血泡,汗水湿透了衣衫。旁边的老农看着他,忍不住指点:“秀才公,锄头要这样握,不然白费力气。”
曾经的纨绔子弟郑明(未被流放的旁支),此刻正和其他几个士绅一起,在烈日下挑粪浇田。恶臭熏得他几次呕吐,却被监工的差役呵斥:“快点!天黑之前完不成活,没饭吃!”
他们中,有人试图偷懒,被当场鞭打;有人试图逃跑,被抓回后加重了劳役。昔日养尊处优的手,如今磨出了厚茧;昔日只会吟诗作对的嘴,如今只能喘着粗气,喊着号子。
这种“颠覆三观”的冲击,比失去土地更让他们痛苦。
他们习惯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习惯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可现在,他们必须像最底层的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
有个曾经的举人,因受不了这种屈辱,试图自尽,被发现后救了回来。龙天策亲自去看他,只说了一句话:“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学会劳动,或许能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体面’。”
时间一天天过去,奇迹般的变化,在这些被迫劳动的士绅身上,悄然发生。
孔老秀才的儿子,渐渐学会了农活,虽然依旧笨拙,却不再抱怨。有一次,他种的谷子,竟然比旁边老农的收成还好,得到了差役的表扬,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是靠自己劳动换来的喜悦,与昔日靠功名、土地得来的优越感,截然不同。
那个自尽被救的举人,开始在劳动之余,观察农民的生活,甚至写下了几首反映农桑疾苦的诗,虽然粗糙,却充满了真情实感。
而那些分到土地的农民,更是干劲十足。他们精心照料着属于自己的土地,农具坏了自己修,水渠堵了自己疏。杞县的田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
玉倾城带着凤鸣学堂的女学生,深入田间,教妇女们新的纺织技术,还将改良的农具图纸,交给农民。
一日,龙天策和玉倾城在田间巡查,看到孔老秀才的儿子,正在给禾苗施肥,动作熟练了许多。他看到龙天策,虽然依旧有些腼腆,却不再躲闪,而是微微躬身,算是打过招呼。
“你看,” 玉倾城笑着说,“劳动,能改变很多东西。”
龙天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知道,焚毁地契、士绅下田,这些举措,彻底颠覆了延续数百年的社会秩序和价值观念。那些曾经的特权阶层,在劳动中,开始重新认识自己,认识这个世界;那些曾经被压迫的农民,在拥有土地后,开始挺直腰杆,活出尊严。
杞县的“新篇章”,在这场烈火与汗水的洗礼中,终于写下了最坚实、最深刻的一笔。它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游戏,而是属于每一个人的,靠双手创造的未来。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杞县的田野上。农民们扛着锄头,哼着小调回家;那些曾经的士绅,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田埂上。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稻禾的清香。
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这片土地上,缓缓拉开序幕。而那些曾经被视为“离经叛道”的变革,终将在历史的长河中,证明其不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