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策让乞丐唱快板宣传新政的消息,像一块石子投进了睢阳的“读书人圈子”,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惊涛骇浪。
这些年轻读书人,多是些家境尚可、寒窗苦读多年却未中举的秀才,平日里在茶楼酒肆聚在一起,谈的是“经史子集”,论的是“修身齐家”,最看重的就是“士大夫的体面”。在他们眼里,为官者当“温文尔雅”“出口成章”,就算做不到“谈笑有鸿儒”,也不能与“引车卖浆者流”称兄道弟,更别说让乞丐拿着快板,把官府的新政唱得像街头俚曲。
“简直是斯文扫地!”
城南的“清风茶楼”里,一个穿青布长衫、戴方巾的年轻秀才(姓柳,人称柳秀才),把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茶水溅出,湿了衣襟也不顾。他面前围坐着七八个同科的秀才,个个面色铁青,显然都憋着一肚子火。
“柳兄说得极是!” 旁边一个瘦高个秀才(姓赵,专攻《论语》)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鄙夷,“那龙天策,不过是个行伍出身的武夫,侥幸得了功名,就敢在睢阳胡作非为!用大白话写公文,已是粗鄙不堪,如今竟让乞丐唱快板宣传新政,这哪是一方封疆大吏的做派?分明是绿林土匪的行径!”
“土匪都不如!” 另一个矮胖秀才(姓孙,家里开着小书铺)拍着桌子,“土匪还知道敬重读书人,他倒好,把我们寒窗苦读的学问踩在脚下,反倒把乞丐捧上了天!他眼里,还有没有孔孟之道?还有没有朝廷体制?”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你们听说了吗?他让那些乞丐唱的什么‘女子进学堂,识了字儿心亮堂’,简直是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公然挑衅!”
“还有那六艺传习所,教的尽是些‘射箭驾车’的杂学,把圣人教诲的‘仁义礼智信’抛到脑后,这是要教出一群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啊!”
“我看他根本不是在推行新政,是在毁我睢阳的文脉!长此以往,谁还肯静下心来读书?谁还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些话,像投进滚油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其他读书人的情绪。连邻桌一个原本只是默默喝茶的老秀才,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龙太守有革新之志,本是好事,可这手段……未免太急功近利,失了分寸啊。”
茶楼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喝茶的百姓围观。百姓们听不懂他们嘴里的“孔孟之道”“圣人教诲”,只听到他们把龙太守说得一文不值,顿时不乐意了。
“我说你们这些秀才,说话咋这么难听?”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把担子往地上一放,粗着嗓子道,“龙太守让乞丐唱快板,咋了?我们听得懂啊!女子夜校咋了?我家婆娘现在能自己算菜钱了,再也不会被王三那黑心肝骗了!”
“就是!” 旁边一个在传习所学了木工的年轻人,梗着脖子道,“传习所教杂学咋了?我现在靠着学的手艺,一天能赚五十文,比你们在茶楼里空谈强多了!”
“你们嫌这嫌那,是因为太守没让你们去写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吧?” 卖豆腐的张婶也凑过来,撇着嘴道,“人家办实事,你们酸溜溜地说风凉话,算什么读书人?”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把秀才们怼得哑口无言。
柳秀才涨红了脸,指着老农:“你……你们懂什么!这是体制!是规矩!是斯文!”
“斯文能当饭吃?” 老农冷笑,“去年冬天,我家没粮,是官府发的救济粮救了命,那救济粮的告示,就是大白话写的,我看得懂!这就是最好的规矩!”
百姓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起新政的好处:“民用铺的盐便宜了”“夜校的老师教得好”“街上的小偷少了”……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比秀才们嘴里的“斯文”“体制”,更有说服力。
秀才们被怼得面红耳赤,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百姓说的,都是事实。他们只能悻悻地收拾东西,在百姓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茶楼。
但议论并没有就此停止。
街头巷尾,只要有读书人聚集的地方,总能听到对龙天策的吐槽。
“听说了吗?州府的学政大人,都知道睢阳的事了,说龙太守‘行事乖张,有失体统’。”
“我表哥在神都国子监读书,我写信告诉他,他回信说‘此等做法,恐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
“他要是再这么搞下去,咱们睢阳的读书人,都要被其他州县的人笑话了!”
这些议论,像风一样,很快传到了太守府。
刘晔拿着一份帖子,脸色有些凝重地走进来:“太守,城里的秀才们,联名写了份帖子,说您‘轻慢斯文,败坏风气’,请求您‘罢黜新政,重拾圣贤教诲’。”
玉倾城也皱着眉:“这些读书人,虽然没什么实权,却能影响舆论。若是他们联合起来非议新政,怕是会给我们添不少麻烦。”
龙天策正在看一份百姓送来的感谢信(一个在夜校学会认字的农妇,写的歪歪扭扭的信,感谢玉倾城教她识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把信放下:“他们说我是土匪,说我轻慢斯文,随他们说去。”
“可……” 刘晔还想说什么。
“刘先生,” 龙天策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推行新政,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是为了让读书人夸我‘斯文’。他们觉得快板难听,觉得大白话粗鄙,是因为他们没饿过肚子,没被奸商坑过,没体会过不识字的苦。”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街上,几个乞丐正围着一群孩子,打着快板唱新政,孩子们听得哈哈大笑。
“你看,” 龙天策指着窗外,“百姓听得懂,学得会,过得好,这就够了。至于那些读书人的议论……”
他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等他们看到,睢阳的百姓因为新政,日子越过越好,等他们发现,‘斯文’不只有之乎者也,还有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实在,他们会明白的。就算不明白,也没关系。”
“新政,不会因为他们的议论就停下。” 龙天策的声音斩钉截铁,“大白话公文要写,快板要唱,女子夜校要办,六艺传习所要开。只要能让睢阳的‘新篇章’,写得更扎实,更温暖,别说被骂‘土匪’,就是被骂得更难听,我也认了。”
刘晔看着龙天策坦荡的侧脸,心中的疑虑渐渐散去。他突然明白,太守的“惊世骇俗”,不是鲁莽,是通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地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实现。
那些读书人的非议,不过是新政推行路上的一点杂音。真正的“斯文”,不是挂在嘴边的之乎者也,而是刻在心里的民生疾苦;真正的“体面”,不是读书人圈子里的交口称赞,而是百姓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
睢阳的街头,快板声依旧响亮;官府的大白话公文,依旧贴得到处都是;女子夜校的烛火,依旧亮到深夜。
属于睢阳的“新篇章”,就在这充满争议却生机勃勃的氛围里,继续被书写着。而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的议论,终将被百姓的笑声、被新政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改变,渐渐淹没。因为历史会证明,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土匪”,远比只会空谈斯文的“秀才”,更值得被铭记。